李文的生活像一张被反复折叠又展开的纸，折痕清晰可见。每天早上7点15分准时起床，7点45分走出公寓大门，步行12分钟到达地铁站，8点30分准时出现在银行柜台后。五年了，这条路线从未改变，就像他每天经手的那些数字一样精确无误。
他的公寓位于城东的\"晨曦花园\"——一个有着十年历史的中档小区。12层的高度足以让他俯瞰半个城市，却又不会高到令人眩晕。1203室，一室一厅，朝南，月租2800，水电全包。对28岁的银行柜员李文来说，这是性价比最优的选择。
直到那个雨夜之前，一切都那么正常。
那天是周四，李文因为月底结账加班到晚上九点半。走出银行大门时，雨已经下得很大，豆大的雨滴砸在水泥地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他撑开伞，雨水立刻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
地铁车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人群的汗臭。李文靠在门边，看着车窗上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灯光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透过那些扭曲的光影窥视着他。
回到小区时已近十一点。电梯间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李文按下上行键，金属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惨白的灯光。他走进去，按下12楼的按钮。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门缝中伸了进来。李文的心猛地一跳，电梯门感应到障碍物，又缓缓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条暗红色的连衣裙，裙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像是刚从雨中走来。黑色的长发滴着水，遮住了大半张脸。李文只能看到她苍白的下巴和一抹鲜红的嘴唇。
\"谢谢。\"女人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电梯运行的嗡嗡声淹没。
李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给女人让出空间。她走进电梯，站在离他最远的角落，背对着他。电梯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12楼的按钮已经亮着。李文盯着电梯面板，心跳莫名加速。他住在这里两年，从未见过这个女人。晨曦花园的住户大多是像他这样的上班族或小家庭，而这个女人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那种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电梯缓缓上升。3楼、5楼、7楼...李文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女人吸引。她的红裙在电梯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是凝固的血。裙摆上的水珠滴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9楼、10楼、11楼...电梯即将到达。李文松了口气，准备等门一开就快步离开。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转过身来。
李文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大得不成比例，黑色的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最诡异的是，她在笑。嘴角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上扬，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
\"你住在1203，对吗？\"女人问道，声音轻柔得像是耳语。
李文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的房号。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12楼。门开了，走廊的灯光照进来，女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扭曲变形。
\"我到了。\"女人说着，却没有动。她依然盯着李文，笑容扩大，\"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然后，她走出了电梯，向左转去——那是与李文公寓相反的方向。李文记得很清楚，那边只有1201和1202两户人家，而1201住着一对老年夫妇，1202是一位单身女教师。
电梯门开始关闭，李文透过逐渐变窄的门缝，看到女人站在走廊尽头，面对墙壁，一动不动。就在门完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女人突然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他。
李文几乎是跑着回到自己公寓的。关上门后，他立刻反锁，又拉上了防盗链。心跳如鼓，他靠在门上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
\"只是个奇怪的邻居而已。\"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
但当他走进浴室准备洗澡时，镜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水痕，像是有人用湿手指写下的：
\"我找到你了\"
李文猛地后退，撞在墙上。他颤抖着伸手擦掉那些水痕，却发现它们像是渗入了镜子内部，无论如何擦拭都无法完全清除。
那一夜，李文几乎没睡。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女人诡异的笑容和那行可怕的字。凌晨三点，他确信自己听到了走廊上有脚步声，停在他的门前，然后是轻微的、像是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李文顶着黑眼圈去上班。电梯里空无一人，走廊也干干净净，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幻觉。但当他经过1201门口时，那位常晨练的老先生叫住了他。
\"小李啊，昨晚你带女朋友回来了？\"老先生笑眯眯地问。
李文僵住了：\"什么？没有啊。\"
\"奇怪了，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明明听到有女人在你门口说话。\"老先生挠挠头，\"可能是听错了吧。\"
一整天，李文都心不在焉。他三次给客户找错钱，被主管严厉警告。下班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物业办公室。
\"我想查一下12楼的住户信息。\"李文对物业管理员老张说。
老张是个六十多岁的退休工人，在小区建成时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他推了推老花镜：\"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就是...想确认一下邻居的情况。\"李文含糊其辞。
老张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登记本：\"12楼一共六户，1201是王家老两口，1202是林老师，1203是你，1204空着，1205住着刘工程师一家三口，1206是周医生。\"
李文皱眉：\"昨晚我在电梯里遇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她说她也住在12楼。\"
老张的手突然停住了。他慢慢抬起头，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穿红裙子的女人？\"
\"对，大概这么高，\"李文比划了一下，\"黑长发，脸色很白。\"
老张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合上登记本，声音压得很低：\"小李，你听我一句劝，晚上尽量别一个人坐电梯。如果...如果又看见她，千万别跟她说话，也别看她的眼睛。\"
\"什么意思？她是谁？\"李文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老张左右看了看，确定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才凑近李文：\"这栋楼...不干净。十年前刚建成时，有个女人在这里跳楼了，就穿着红裙子。从那以后，偶尔会有住户说在电梯里看见她...而每次有人看见她后不久，就会...\"
\"就会怎样？\"李文的声音开始发抖。
\"就会失踪。\"老张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无声无息地消失，连监控都拍不到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李文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了镜子上那行字，想起了半夜的脚步声和刮门声。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他艰难地问。
\"三年前，1204的租客。\"老张说，\"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他失踪前一天，也说自己看见了红裙女人。\"
回到公寓，李文把所有灯都打开了。他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甚至床底下和衣柜里，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但当他经过浴室时，发现早上已经擦干净的镜子上，又出现了新的水痕：
\"今晚见\"
李文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他拨通了老张的电话，但对方只是重复着让他锁好门窗，无论如何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夜幕降临，李文坐在沙发上，手里紧握着一把水果刀。电视开着，声音调得很低，只是为了制造一些噪音驱散可怕的寂静。窗外，雨又开始下了，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
十一点整，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但在一片寂静中清晰可闻。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前。然后是漫长的静默，李文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突然，门铃响了。
尖锐的电子音在寂静的公寓里炸开，李文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屏住呼吸，盯着猫眼，却不敢靠近门。
门铃又响了，这次更长。
李文颤抖着站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门。透过猫眼，他看到走廊空无一人。就在他松了口气时，一张苍白的脸突然从下方闯入视野——那个女人正蹲着，仰头看着猫眼，嘴角挂着那个诡异的微笑。
\"我知道你在里面。\"她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得像是直接在李文耳边响起，\"让我进来吧，外面好冷。\"
李文后退几步，撞翻了茶几。水果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别害怕，\"女人的声音变得柔和，\"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毕竟...我们是邻居啊。\"
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李文惊恐地看着门把手开始转动，防盗链绷得笔直。他从未给过任何人备用钥匙。
\"不...不...\"李文喃喃自语，抓起水果刀冲向卧室。他锁上门，用衣柜堵住入口，然后蜷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门被打开的声音，脚步声进入公寓的声音，以及...浴室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
水声持续了很久，然后突然停止。又是一片寂静。
李文不知道自己在卧室里躲了多久。直到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他才意识到天亮了。他小心翼翼地移开衣柜，打开一条门缝。
公寓里空无一人。门完好无损地锁着，防盗链也挂着。浴室镜子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水痕。仿佛昨晚的一切又是一场噩梦。
但茶几确实翻倒了，水果刀也确实掉在了地上。
李文请了病假，一整天都在网上搜索关于\"晨曦花园\"和\"红裙女人\"的信息。但除了几条关于跳楼事故的简短报道外，几乎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最奇怪的是，关于失踪案的报道一条都没有，仿佛那些人都被世界彻底遗忘了。
傍晚，李文决定再去问问老张。但当他来到物业办公室时，发现门锁着，里面一片漆黑。隔壁便利店老板告诉他，老张今天没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李文。他来到老张住的3号楼，敲响了302的门。没有回应。透过窗户，他看到里面一片漆黑，但客厅的电视却开着，播放着雪花画面。
李文感到一阵恶寒。他想起老张说过的话：\"无声无息地消失，连监控都拍不到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夜幕再次降临，李文不敢回自己的公寓。他在24小时快餐店坐到了凌晨一点，直到店员委婉地表示要关门了。雨又下了起来，比前两晚更大。李文站在便利店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上形成小小的漩涡。
他必须回去拿些换洗衣物和重要证件。也许该去朋友家借住几天，或者干脆换个城市。但首先，他得回去一趟。
小区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和偶尔的雷鸣。电梯间空荡荡的，灯光忽明忽暗。李文深吸一口气，按下上行键。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李文走进去，按下12楼。门缓缓关闭，电梯开始上升。
3楼、5楼、7楼...李文盯着楼层数字变化，心跳随着电梯的每一次停顿而加速。
9楼、10楼、11楼...快到了。
就在这时，电梯突然停住了。灯光闪烁几下，然后彻底熄灭。李文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电梯面板上微弱的红光显示着\"11\"。
\"不...不...\"李文疯狂地按着开门键，但电梯纹丝不动。然后，他闻到了一股气味——潮湿的、带着淡淡铁锈味的气息。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站在他身后。冰冷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上，一只湿漉漉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水声的回音。
李文僵在原地，不敢回头。电梯里的温度骤降，他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那只手从他的肩膀慢慢滑到胸前，然后是另一只手，环抱住他的腰。
\"跟我走吧，\"女人轻声说，\"那里很安静，很温暖...你会喜欢的。\"
电梯突然一震，灯光恢复了。李文面前的金属门映出了他的倒影——和他身后那个穿着红裙的女人。她的脸贴在他的肩膀上，黑色的长发缠绕着他的脖子，像无数细小的触手。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12楼。门开了，走廊的灯光照进来。女人松开了他，轻轻推了他一下。
\"去吧，\"她说，\"我很快会来找你的。\"
李文几乎是跌出电梯的。他回头看去，女人站在电梯里，微笑着向他挥手告别。门缓缓关闭，将她苍白的面容切成碎片。
李文瘫坐在走廊上，浑身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也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当他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已是黎明。
浴室里传来水声。
李文僵住了。他确定自己没有开过水龙头。水声持续着，像是有人在洗澡。然后是...歌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哼着没有歌词的旋律，透过水声传来，忽远忽近。
李文抓起手机，拨打了110。但电话那头只有杂音，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没用的...这里只有我们了。\"
水声停止了。脚步声从浴室出来，穿过客厅，停在了卧室门前。门把手开始转动。
李文缩在床头，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突然，一切声音都停止了。一片死寂。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看看窗外\"
李文不受控制地转头看向窗户。在黎明的微光中，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对面楼的屋顶上，面朝他的方向。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感觉到她在看着他...在微笑。
手机又响了，另一条短信：
\"今晚我会来1203找你\"
李文终于崩溃了。他冲出卧室，跑向大门。但当他打开门时，走廊上站着一个穿红裙的女人——和昨晚电梯里一模一样的女人，湿漉漉的黑发滴着水，苍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你要去哪？\"她轻声问，\"我们的约会还没开始呢。\"
李文后退几步，女人向前一步。他再后退，她再前进。不知不觉中，他被逼回了公寓里。女人跟着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现在，\"她说，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我们可以好好认识一下了。\"
一周后，晨曦花园的住户们注意到1203的李文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他的主管打来电话，发现已经停机；物业上门查看，发现公寓空空如也，只有浴室镜子上有一大片擦不干净的水渍，隐约像是两个人形轮廓。
老张也再没出现过。302室的电视一直开着，播放着雪花画面。
而在12楼的电梯监控录像里，最后一次拍到李文是在那个雨夜。画面显示，他独自一人走进电梯，按下12楼。电梯运行过程中，他一直在自言自语，表情惊恐。到达12楼后，他对着空气说了几句话，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出电梯。
最奇怪的是，录像显示，从头到尾，电梯里都只有李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