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村的夏夜总是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彭大民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将锄头扛在肩上,沿着田埂往家走。月光惨白,照得玉米地里的影子张牙舞爪。他今年四十二岁,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得像树皮。
\"这鬼天气...\"彭大民嘟囔着,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他猛地回头,玉米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谁?\"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田野上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玉米叶的沙沙声。彭大民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脚步。走到村口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一个模糊的白影站在玉米地边缘,一动不动。
彭大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拔腿就跑,直到冲进自家院子,砰地关上门,才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大民?怎么了?\"妻子王桂芳从里屋探出头来。
\"没...没什么。\"彭大民摆摆手,\"可能是眼花了。\"
那晚,彭大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他站在玉米地中央,四周都是沙沙声,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在动。一个冰冷的东西从他背后慢慢靠近,贴上了他的脊背...
第二天清晨,彭大民醒来时头痛欲裂。他摸了摸额头,滚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王桂芳皱着眉头,\"今天别下地了。\"
彭大民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五指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感觉就像有另一个人在控制它。
\"大民?\"王桂芳的声音变得遥远。
彭大民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王桂芳告诉他,他昏睡了整整一天,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说是中暑。但彭大民知道不是这么简单。他感觉身体里多了点什么,或者说,少了点什么。
晚饭时,彭大民发现自己夹菜的手在颤抖。更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自己不爱吃茄子,今晚却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盘。
\"你今天胃口不错啊。\"王桂芳笑着说。
彭大民没有回答。他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几乎不像他自己的。
夜深人静时,彭大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声音来自厨房。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一幕让他血液凝固的场景——他自己正背对着门,站在灶台前,用菜刀缓慢地切着什么。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映出案板上暗红色的液体。
彭大民低头看自己的床——空无一人。那么,站在厨房里的又是谁?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转身冲进院子呕吐起来。再抬头时,厨房的灯已经灭了,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王桂芳发现案板上有血迹,但彭大民坚持说那是他半夜起来杀鸡留下的。王桂芳将信将疑,因为家里根本没养鸡。
接下来的日子,彭大民变得越来越奇怪。邻居们开始注意到,这个曾经开朗的汉子变得沉默寡言,走路时肩膀微微向左倾斜,就像背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村东头的李寡妇是第一个公开说彭大民\"不对劲\"的人。那天清晨,她看见彭大民站在井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井水看了足足半小时。当她走近打招呼时,彭大民缓缓转过头——李寡妇发誓,那一刻他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
\"大民,你没事吧?\"李寡妇后退了一步。
彭大民的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一个不像是人类能做出的笑容:\"我很好...非常好...\"
李寡妇吓得转身就跑,再回头时,井边已经空无一人。
彭大民自己也开始注意到异常。他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慢半拍;会在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手里抓着泥土;会在吃饭时突然发现碗里的饭少了一半,却不记得自己吃过。
最可怕的是那个梦。每晚都做同样的梦:他站在玉米地里,背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每晚,那东西都离他更近一点。
七月初七,村里赶集的日子。彭大民和王桂芳一起去集市买些日用品。走到半路,彭大民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王桂芳问。
彭大民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唇蠕动着,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大民?\"王桂芳伸手想拉他,却被他猛地甩开。彭大民的力量大得惊人,王桂芳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集市上的人们都注意到了异常。彭大民开始转圈,越转越快,嘴里发出一种介于笑声和呜咽之间的声音。他的动作越来越夸张,手臂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脖子向后仰到几乎折断的程度。
\"按住他!\"有人喊道。
几个壮汉冲上去想制服彭大民,却被他轻易甩开。一个两百斤的汉子被彭大民单手举起,扔出三米远。更可怕的是,彭大民全程都在笑,那种笑容让所有看到的人都脊背发凉。
最终,是村里的老猎户用猎枪枪托击中了彭大民的后脑,才让他暂时安静下来。
彭大民被抬回家,绑在床上。王桂芳哭成了泪人,不明白丈夫怎么会变成这样。村里的老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都说彭大民这是\"鬼上身\"了。
当晚,绑着彭大民的绳子莫名其妙地断了。王桂芳半夜醒来,发现丈夫站在床边,俯身看着她,嘴角挂着那种诡异的笑容。
\"大民...?\"王桂芳的声音颤抖着。
彭大民没有回答。他慢慢抬起手,手指细长得不像人类,轻轻抚过王桂芳的脸颊。那触感冰冷粘腻,像死鱼的腹部。
王桂芳尖叫起来。尖叫声惊动了邻居,等人们冲进屋子时,彭大民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人们在村口的古槐树下找到了彭大民。他跪在那里,额头抵着树干,双手深深插进泥土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姿势就像在向那棵树跪拜。
\"大民?\"村长试探着叫他。
彭大民缓缓抬头。他的脸上布满黑色的纹路,像是血管浮现在皮肤表面。当他对上村长的眼睛时,村长吓得倒退几步——彭大民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瞳孔和眼白的区别,只剩下两个黑洞。
\"他不是彭大民了。\"村里的神婆李三姑说,\"那身体里的东西,早就不是人了。\"
村民们决定举行驱邪仪式。李三姑准备了黑狗血、铜钱剑和朱砂符咒。他们把彭大民绑在祠堂中央的柱子上,周围点起七盏油灯。
仪式开始时,彭大民出奇地安静。但当李三姑开始念咒,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里发出非人的嚎叫。绑着他的麻绳被挣得吱吱作响,柱子都开始摇晃。
\"快按住他!\"李三姑大喊。
六个壮汉冲上去,却按不住一个瘦弱的彭大民。他的力量大得惊人,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无数小虫在爬行。
李三姑将黑狗血泼向彭大民。血液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响声,冒起白烟。彭大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不像是从喉咙发出的,更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
突然,所有的油灯同时熄灭。祠堂陷入一片黑暗。人们惊恐地叫喊着,互相推搡。当有人终于重新点燃火把时,柱子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段断裂的绳子和一滩黑色的、散发着腐臭的液体。
彭大民就这样消失了。有人说看见他当晚跑进了玉米地,再也没有出来;也有人说在古槐树下看到一个黑影,天亮时就不见了;还有人说在井里看到了他的倒影,但打捞时什么也没有。
王桂芳在事发一个月后搬回了娘家。她带走了彭大民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却留下了那面镜子——自从彭大民失踪后,每个照过那面镜子的人都说,能在镜中看到自己背后站着什么。
而每到夏夜,牛角村的村民们还能听到玉米地里传来沙沙声,比风声更慢,更有节奏,像是有人在里面踱步。胆大的人曾去查看,却只看到玉米秆上挂着一些黑色的、像头发一样的东西。
至于彭大民到底遭遇了什么,没人能说清楚。也许他真的只是病了,也许他真的被什么\"上身\"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从那以后,牛角村的人天黑前都会回家,再也没人敢在夜晚穿过那片玉米地。
因为谁也不知道,在那沙沙作响的玉米丛中,是否还站着那个白色的影子,等待着下一个路过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