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有个小地方叫杨家沟,山清水秀,竹林掩映。七八月间,稻子黄了,太阳一照,整个坝子金灿灿的。可这美景底下,总有些邪门事儿在老一辈人嘴里流传——尤其是关于“走尸”的传说。
杨贵发和他婆娘刘琴就住在沟尾的土房里。这天刚入夜,屋里就传出两人的吵嚷声。
“你个砍脑壳的,一天到晚就晓得灌马尿!”刘琴插着腰站在灶台前,锅铲敲得铁锅砰砰响,“屋头的稻子还没收完,你倒好,又跑去杨老歪那儿喝到天黑!”
杨贵发瘫在竹椅上,酒气熏天,眯着眼瞅着自家婆娘。虽说是四十出头的人,刘琴身段还是凹凸有致,汗湿的碎花衫子紧贴在胸前,随着她骂人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你、你懂个锤子!”杨贵发舌头打结,“老子那是去打听消息...张老汉他家出大事咯!”
刘琴一听,锅铲放下了,凑近几步:“张老汉?就山那边那个张老汉?他家咋子了?”
杨贵发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你先给老子倒碗醒酒汤来,老子慢慢跟你说。”
刘琴骂了句“龟儿子”,还是转身倒了碗酸菜汤递过去。杨贵发接碗时顺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惹得刘琴一声尖叫。
“要死了你!满手油腥就往人身上摸!快说,张老汉家咋了?”
杨贵发灌了口汤,压低声音:“张老汉...有鬼。”
刘琴一愣:“走了?啥子意思?”
“就是太邪门了。”杨贵发眯着眼,“但邪门的是,今早下葬的时候,出大事了...”
刘琴听得后背发凉,拖过小板凳坐到男人旁边:“你莫吓我哦,到底咋回事?”
杨贵发又抿了口汤,才继续道:“今天早上,张家请了阴阳先生来看地,选在野猪坡下葬。结果棺材抬到半路,绳子突然断了!棺材落地,盖子震开条缝...”
刘琴紧张地抓住男人胳膊:“后、后来呢?”
“后来更邪门!”杨贵发声音压得更低,“阴阳先生叫人把棺材盖重新钉好,刚要再抬起来,就听见棺材里头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棺材板!”
刘琴“啊”一声叫出来,手直拍胸口:“你莫扯把子哦!张老汉都死两天了,咋还会抓棺材板?”
“千真万确!”杨贵发道,“当时抬棺的七八个人都听见了,吓得丢下棺材就要跑。还是张家大儿子稳得住,说可能是尸气胀的,坚持要下葬。结果你猜咋样?”
“咋样嘛?”
“棺材刚入土,天上突然乌云密布,炸了几个响雷,就是不下雨!”杨贵发说得绘声绘色,“阴阳先生脸色铁青,说这是‘凶兆’,要出‘走尸’!”
“走尸”二字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刘琴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赶紧朝门口瞅了瞅。夜幕已经降临,门外黑漆漆的,只有蟋蟀在叫。
“你、你莫说了...”刘琴起身要去点灯,“怪瘆人的...”
杨贵发却来了劲,一把拉住她:“怕啥子嘛!老子阳气重,啥子尸啊鬼的都不敢来!”说着手又不老实起来。
刘琴推开他:“死鬼!正经点!那后来咋样了嘛?”
“后来?”杨贵发咂咂嘴,“后来阴阳先生让在坟周围撒了三圈糯米,插了桃木桩,说是镇邪。但他说...张老汉死的时候咽了口气,这口气要是没出来,尸体可能会...”
“会咋样?”刘琴紧张地问。
“可能会半夜爬起来,一路蹦回家!”杨贵发故意做出狰狞表情,“特别是生前有未了心愿的,尸体会一路跳着回来,找最亲的人...”
刘琴听得浑身发毛,一巴掌拍在杨贵发肩上:“砍脑壳的!尽说这些吓人的!那张老汉有啥未了心愿?”
杨贵发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啊,张老汉死前一直念叨他早年埋在后山的一坛银元,说是要挖出来平分给三个儿子。可还没说具体位置就断气了...”
正说到这儿,屋外突然传来“啪”一声响,像是竹枝折断的声音。刘琴吓得一跳,死死抓住杨贵发:“外、外面啥子声音?”
杨贵发也酒醒了大半,竖起耳朵听了听,强装镇定:“风吹的嘛,看把你吓的!”
他起身要去关门,刚走到门口,又是一阵“沙沙”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人踩着落叶走过来。杨贵发顿住脚,朝外喊了声:“哪个在外头?”
没人应声,那“沙沙”声也停了。
刘琴缩在杨贵发身后,声音发颤:“是、是不是野猪跑下来了?”
杨贵发咽了口唾沫,摸过门后的柴刀:“野猪怕啥子,正好宰了吃肉!”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敢迈出门槛。
两人屏息听了好一阵,外面只有风声和虫鸣。杨贵发这才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关上门闩好。
“龟儿子的,自己吓自己!”他转身搂住刘琴,“婆娘,天黑了,我们早点睡嘛...”
刘琴却没了心思,推开他:“睡你个头!我心头慌得很...你说,张老汉的坟离我们这里大概几里?”
杨贵发想了想:“野猪坡...就在后山那边,要是真有什么走尸,一路跳过来...大概半个时辰就够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土房里静得可怕,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突然,后院传来鸡舍里一阵骚动,几只鸡“咯咯”惊叫起来,扑腾着翅膀。
“怕是黄鼠狼来拖鸡了!”杨贵发这回真急了,抄起柴刀就要去后院。
刘琴死死拉住他:“莫去!万一是...是别的啥子咋办?”
“放屁!老子养的鸡,能让黄鼠狼白叼?”杨贵发甩开她,但还是多了个心眼,先从门缝朝外看了看。
月光下,后院静悄悄的,鸡舍的门帘在风中轻轻晃动。似乎真是黄鼠狼来过,又跑了。
杨贵发壮着胆子开门出去,巡视一圈,鸡没少,只是受了惊吓。他回到屋里,对刘琴说:“看嘛,就是黄鼠狼,自己吓自己。”
刘琴这才稍稍安心,两人简单洗漱后,吹灯上了床。
黑暗中,杨贵发的手不老实地摸过来。刘琴推开他:“死鬼,今晚莫闹,我心头不踏实。”
“怕啥子嘛...”杨贵发凑过来,“老子在这,啥子尸都不敢来...”
两人正拉扯着,忽然听见屋顶上有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跳的,从房顶这头跳到那头。瓦片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杨贵发顿时僵住了。刘琴吓得直接钻到他怀里,声音发颤:“屋、屋顶上是啥子?”
“怕是野猫逮老鼠...”杨贵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打鼓。那声音太有节奏了,不像是猫的脚步声。
“咯噔...咯噔...”声音在屋顶来回移动,最后停在了正对他们的位置。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那诡异的“咯噔”声在头顶回荡。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了,仿佛那东西已经离开。
杨贵发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却听见院子篱笆传来“吱呀”一声,像是被人推了一下。
接着,又是一声“咯噔”,这次声音很近,就在窗外。
刘琴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杨贵发也冷汗直冒,轻轻爬下床,凑到窗户边,小心挑起一角朝外看。
月光如水,院子里空无一物。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看到啥子了没?”刘琴在床上小声问。
杨贵发摇摇头,正要放下窗帘,突然瞳孔放大——槐树影子里,似乎多了一个人影!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他揉揉眼再仔细看,影子又不见了。
“眼花了...”杨贵发自言自语,回到床上,“睡吧睡吧,啥子都没得。”
刘琴将信将疑,但实在困得不行,加上男人在身边,渐渐也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贵发被一阵尿意憋醒。他迷迷糊糊起身,摸黑走到屋角,对着尿桶解决。
正当他系裤带时,忽然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很有节奏的“咚...咚...”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人在原地跳跃。
声音到了他们家篱笆外就停了。
杨贵发顿时睡意全无,轻轻挪到门边,从门缝朝外看。这一看不要紧,他浑身血液都凉了——
月光下,一个僵硬的人影直挺挺地站在篱笆外!穿着下葬时的寿衣,脸色青白,眼睛空洞无神,正是死去的张老汉!
最恐怖的是,它不是走来的,而是双脚并拢,一跳一跳地前进!每跳一下,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杨贵发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回到床边,摇醒刘琴,捂住她的嘴:“莫出声!外、外面有东西!”
刘琴惊醒,看到男人惨白的脸,顿时明白不是开玩笑。两人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听着外面的动静。
“咚...咚...”声音再次响起,那东西跳进了院子!
夫妻俩大气不敢出,只听那跳跃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门口。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杨贵发和刘琴死死盯着房门,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突然,门上传来轻微的刮擦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慢慢划过木门。
一下,两下,三下...很有节奏。
刘琴几乎要晕过去,杨贵发也是浑身冷汗。他忽然想起老辈人说的——走尸不会弯腰,也不会开门,只要门闩好,它就进不来。
想到这里,他稍微安心些,对刘琴耳语:“莫怕,它进不来...”
话音未落,门缝底下突然塞进来一样东西——是一张黄裱纸,上面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咒!
“这、这是张老汉下葬时,阴阳先生放在他胸口的镇尸符!”杨贵发认了出来,魂飞魄散。
镇尸符被塞进来,意味着外面的东西确实就是张老汉的尸身!而且它竟然还记得把这符咒还回来!
刮门声停止了。接着,他们听见跳跃声转向了屋子侧面。
“它、它要去哪儿?”刘琴颤声问。
杨贵发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后...后门!”
他们家有扇很少用的后门,通往后院。平时只是用门闩插着,没有锁!
两人跌跌撞撞跑到通往后屋的门口,果然听见后面传来“咚...咚...”的跳跃声!
那东西到后门了!
杨贵发慌忙想找东西顶门,却已经晚了。后门传来“咔嚓”一声,门闩从中间断裂!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月光从门口照进来,一个僵硬的身影立在门口,背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它双手前伸,指甲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
刘琴尖叫一声,瘫软在地。杨贵发也腿软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一跳一跳地进了屋。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进屋后,并没有扑向他们,而是径直转向了通往阁楼的楼梯!
“咚...咚...”它一跳一跳地上楼了!
阁楼上堆放着杂物和粮食,还有杨贵发早年挖药材的工具。
夫妻俩瘫在地上,听着楼上传来翻找声,像是有人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跳跃声再次响起,“咚...咚...”地下楼来了。
当那东西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夫妻俩惊恐地发现,尸体的手里多了一把锄头!
杨贵发突然想起来了——这把锄头是几年前张老汉借去用,一直没还的!后来张老汉病了,他就忘了这茬。难道尸体摸黑跳过来,就为还一把锄头?
尸体没有看他们,径直跳向后门。就在它即将跳出门口时,突然停住了,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空洞的眼睛看向瘫在地上的夫妻。
杨贵发和刘琴屏住呼吸,以为自己死定了。
然而,尸体只是张开嘴,发出一声像是叹息的“嗬...”声,然后转回头,一跳一跳地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鸡叫三遍,天边泛白,两人才敢动弹。杨贵发战战兢兢地走到后院,只见地上留下一串奇怪的印记——不是脚印,而是两个并拢的圆点,深陷进土里,每隔三尺就有一对,一路指向后山方向。
消息很快传遍杨家沟。人们在后山找到了张老汉的坟,棺材盖开着,里面空无一物。而在坟旁不远处,人们发现了一个新挖的坑,里面有一坛锈迹斑斑的银元。旁边还有那把借给杨贵发家的锄头。
张家人说,那正是张老汉临终前念念不忘的遗产。
阴阳先生来看后,捻须长叹:“这是心愿已了,自己回来了。”他让张家把尸体重新入殓,这次安然下葬,再无异动。
只有杨贵发和刘琴知道,那晚他们经历了什么。从此以后,杨贵发戒了酒,刘琴也不再骂人,夫妻俩变得格外恩爱。每到夜晚,他们总是早早关门,睡前必检查门闩是否牢固。
而村里人也发现,杨贵发家的后门上,多了一道厚厚的桃木门闩,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符咒。每当有人问起,杨贵发只是摇头不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
山还是那座山,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杨家沟的稻田依旧金黄。只是老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一段关于信守承诺的传说——哪怕成了走尸,也要完成生前未了之事。而这乡村的美,也因这些神秘传说,更添了几分深邃。生活就像山间的雾,看得见,摸不着,其中隐藏着多少不解之谜,恐怕只有大地和长夜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