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像是有了实体,从腐烂的菜叶、馊掉的饭渣和不明成分的黏液里蒸腾出来,钻进王强的鼻腔,糊住他的喉咙。他瘫在垃圾箱后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背靠着黏腻的墙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疼和令人作呕的味道。
脖颈上那道被风衣男指尖擦过的伤口,像被烙铁烫过,突突地跳着痛。左臂被布条包裹下的衰老感,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提醒着他支付的惨重代价。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又胡乱装上,没有一处不酸疼,尤其是大脑,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后濒临爆炸的引擎,嗡嗡作响,针扎似的痛。
但他还活着。
意识深处,那白色的印记如同风中残烛,比刚才更加黯淡,刚才那一下徒手引爆时间乱流,几乎耗尽了它刚刚恢复的那点可怜能量。Lv0.1?现在怕是跌回Lv0.05了。
他从风衣男手下捡回了一条命。靠的是那堆破烂杂物上残留的、混乱的时间属性,和“净化信标”残骸最后的回光返照。
运气。纯粹的运气。
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运气吗?
那个风衣男……数据流的眼睛,冰冷的压迫感,对“钥匙”气息的敏锐感知……他绝对是比“模仿者”更高级、更危险的存在。“看守者”对他的追捕力度,已经陡然提升到了一个新的级别。
这里不能待了。那个风衣男随时可能循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追踪过来。
他必须移动。找一个更隐蔽、更难以被追踪的地方。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撑起身体,双腿软得像面条,差点又栽回去。他扶着散发着馊味的垃圾箱边缘,勉强站稳,警惕地探出头,观察着巷弄的两端。
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动的破塑料袋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迈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沿着墙根的阴影,踉跄着向前走去。
他不敢走大路,只在迷宫般的老旧巷弄里穿行。污水横流,杂物堆积,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他像一个幽灵,躲避着偶尔出现的行人,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校服破损沾满污秽,脖颈胡乱包扎着脏布条,脸色苍白如纸,左臂不自然地蜷缩着,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警惕。
但他顾不上这些。生存是唯一的目标。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家不能回,学校不能去,连那个废弃平房也暴露了。老K杳无音信,其他“灯塔”节点毫无头绪。
他感觉自己像一粒被狂风吹拂的尘埃,无处落脚。
就在他漫无目的地穿梭,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
他意识深处,那根一直指向林薇的、微弱得几乎要断开的连接线,突然极其异常地、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痛苦的震颤,也不是示警的波动。
而是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拨动”、“干扰” 的怪异感觉!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但投石子的,并非善意。
紧接着,一段极其模糊、破碎、充满了杂音和扭曲的意念片段,断断续续地传递了过来:
“…………坐标………………偏移…………”
“……‘它们’………………强行………………定位…………”
“……小心……………………‘追踪者’……………………感知………………‘线’…………”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连接线也恢复了之前的微弱,但那种被“干扰”后的不稳定感,却残留了下来。
王强猛地停下脚步,背靠在一个油腻的墙角,心脏狂跳!
林薇(或者说,她残存的意识)在警告他!
“它们”在强行定位她?通过她与自己的这条连接线?!那个风衣男,就是所谓的“追踪者”?他能感知到这条“线”?!
所以……自己无论逃到哪里,只要这条连接线还在,就可能被“追踪者”顺藤摸瓜找到?!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这他妈简直像个甩不掉的GpS定位器!
必须想办法屏蔽或者干扰这条连接线!
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操作!这印记的功能,他连皮毛都没摸到!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精神力过度消耗后的头痛一阵阵袭来,让他几乎无法集中思考。
他需要休息。迫切需要。否则不用“追踪者”来找,他自己就先垮了。
他的目光在肮脏的巷弄里扫视,最终落在不远处一个半塌的、被废弃的报刊亭上。亭子歪斜着,窗户破碎,里面堆满了垃圾,但至少有个顶,能稍微遮挡一下。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拨开挂在门口的破塑料布,钻了进去。
里面空间狭小,弥漫着更浓的灰尘和霉味。他顾不上脏,一屁股坐在一堆废弃的报纸和杂志上,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
暂时……安全了?
他不敢确定。
他闭上眼睛,尝试再次进入那片“内海”。白色的印记依旧黯淡,恢复速度慢得令人绝望。他不敢再尝试任何可能消耗能量的行为,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感受着它与林薇之间那条不稳定的“线”。
那条线……现在成了催命符。
怎么办?
他回忆着刚才引爆时间乱流的感觉。那种对时间属性的粗暴干涉,虽然消耗巨大,但似乎……本质极高?连风衣男那种级别的存在都会被干扰。
如果……如果能将这种干扰,作用在自己身上,或者作用在这条连接“线”上呢?
哪怕只是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的干扰,是不是也能暂时屏蔽掉“追踪者”的感知?
这个想法很冒险。他现在状态极差,再次强行催动印记,很可能直接导致印记崩溃或者意识受损。
但不试试,可能就是等死。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铤而走险。
他不再去“看”那白色的印记,而是将全部意念集中在那根连接着林薇的、微弱的“线”上。
他尝试着,像之前剥离物体时间属性那样,将自己的意念塑造成一把极其细微、极其脆弱的“刻刀”,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条无形的“线”。
不是斩断——他不敢,也做不到。林薇的状态未知,强行斩断连接可能会对她造成无法预料的影响。
他只是试图……干扰它。在“线”的周围,制造一个极其微小的、混乱的“时间薄雾”。
一次,两次……
精神力的消耗让他眼前发黑,太阳穴像是要裂开。那根“线”极其坚韧,他的意念“刻刀”如同在切割钻石,进展缓慢得令人崩溃。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意识即将涣散时——
他感觉到,那根“线”的某一段极其微小的区域,其周围的“时间流速”,似乎被他强行扭曲、搅动了那么一丝丝!
就像在平静的溪流中,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与此同时,他意识深处的白色印记,仿佛被这粗暴的行为再次抽走了一丝能量,猛地黯淡了一下,传来一阵近乎熄灭般的虚弱感!
代价巨大!
但……成功了吗?
他无法确定。那种干扰太微弱了,微弱到连他自己都难以持续感知。
他瘫在报刊亭的垃圾堆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剧烈的头痛和印记传来的虚弱感在疯狂叫嚣。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用,甚至不知道刚才那一下是不是幻觉。
他只能像一具破布娃娃一样躺在那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报刊亭外,偶尔有野猫跑过,或者远处传来模糊的车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那个风衣男……没有出现。
那条被干扰的连接线,也没有再传来异常的波动。
也许……暂时……起作用了?
王强不敢放松,依旧保持着最高警惕,但身体的本能让他无法抗拒地陷入了半昏睡状态。他太累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透支,已经到了极限。
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界,他仿佛又看到了林薇那双变成星河漩涡的眼睛,看到了她被黑暗锁链贯穿抽取的痛苦模样,看到了她最后变得透明的身影……
还有那个风衣男数据流的冰冷双眼……
“……归零的后遗症……时间的褶皱和阴影……”
林薇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回荡。
什么是褶皱?什么是阴影?
他现在经历的这一切,算不算后遗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他被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刮擦的“沙沙”声惊醒。
声音来自报刊亭外面!
他猛地睁开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沙沙……沙沙……”
声音很轻,很有规律,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是野猫?还是……?
他悄悄挪到报刊亭破碎的窗户边,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月色昏暗。
只见在巷弄对面墙壁的阴影下,一个矮小的、如同用生锈金属和破碎陶片拼接而成的、人偶般的东西,正用它那没有手指、只有尖锐凸起的“手”,一下下地刮擦着墙壁。它的头部是一个不断旋转的、布满裂缝的陶罐,罐口幽深,里面似乎有暗红色的光点在闪烁,如同眼睛,扫视着周围。
这是……什么东西?!新的爪牙?!
王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它似乎是在……巡逻?或者……搜寻?
是在找他吗?
那个风衣男没有亲自来,而是派来了这种更低级、但数量可能更多的爪牙?
他死死盯着那个诡异的“陶罐人偶”,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他现在状态极差,别说战斗,连逃跑都成问题。
“陶罐人偶”在对面墙壁下刮擦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发现什么,那旋转的头部停顿了一下,暗红色的光点扫过报刊亭的方向。
王强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幸运的是,那光点只是随意扫过,并没有停留。“陶罐人偶”转过身,发出“咔哒咔哒”的、像是关节摩擦的声响,迈着僵硬的步子,朝着巷弄另一端走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王强长长地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
危机暂时解除。
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看守者”已经张开了更大的网。更多的爪牙,更严密的搜寻。
而他,被困在这片破败的城区,伤痕累累,能量枯竭,唯一的“盟友”生死不明且自身难保。
他抬起头,透过报刊亭破碎的顶棚,望着那一小片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红色的夜空。
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硬。
像一块被反复捶打、即将淬火的铁。
他必须活下去。
然后,找到办法,把这张网……撕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