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底碾碎最后一片浮动光影,那上面映着个叼草茎写账的懒散身影。我往前一踏,整条胳膊突然像被火燎过似的抽搐起来。
三道剑气几乎同时袭来,一道斩向咽喉,一道穿心,还有一道直取脚踝——全是我的老路数,连角度都分毫不差。
算盘横甩,铜钱耳坠猛地发烫,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针往骨头里扎。这感觉太熟了,当年师父用因果针给我封记忆,就是这么疼。
可疼归疼,脑子反倒清明了一瞬。
就在那一刹那,虚空里浮出几行金数字,歪歪扭扭跟账本上的流水账一个德行:
“镇守版——左膝旧伤未愈”
“成神版——惧市井烟火气”
“沉沦版——畏听算盘三响”
我还没来得及琢磨这是哪路神仙显灵,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叮——当!”
三下。
不快不慢,正是司徒明每天卯时敲醒我的节奏。
“用当铺账本当盾!”声音从算盘里钻出来,带着点星河流转的嗡鸣。
我咧嘴一笑:“你这账房先生装神弄鬼这么多年,总算干了件人事。”
话音未落,白衣人已抬手扯出一根根因果线,缠得满天都是,像极了上个月青楼老板赖账时我追债画的讨债图。他冷笑:“若你早些提剑斩帝,何至于百姓流离?”
黑衣人也不闲着,掌心腾起一团冥狱火种,阴森森地逼近:“你不也想做个无情执剑人?何必挣扎。”
角落里那个缩在棉被里的我,干脆直接抱住我腿,声音软塌塌的:“回当铺吧……茶壶还在炉上温着呢……睡一觉,啥都好了……”
我腿一麻,不是因为被抱,是因为他说得太真了。
那壶茶确实还在炉上,三天前泡的,现在估计都馊出花儿来了。
可就在这心神晃荡的一瞬,左耳铜钱又是一阵剧痛,像是提醒我别犯傻。我低头一看,算盘上沾着的那块陈年茶渍,正泛着微光。
我忽然乐了。
“老子天天算小账、收破烂、喝隔夜茶,你说我怕这个?”我把袖口狠狠拍在算盘上,那块茶渍“啪”地炸开一圈金光,账本虚影瞬间撑开,硬生生把两股攻势顶了回去。
白衣人动作一顿,因果线反噬自身,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机会!
我抄起算盘就冲上去,尖角直奔他左膝。这家伙反应也不慢,急忙结印护体,可终究慢了半拍——旧伤发作时,膝盖压根弯不了。
“咔嚓”一声,算盘角戳进旧伤处,白衣人惨叫都没喊全,整个人就像烧过的纸人一样片片剥落。
最后只剩一只褪色布鞋落在地上,鞋帮还打着补丁。
我认得这鞋。
十六岁那年被老头一脚踹下悬崖,穿的就是它。
我低头盯着那只鞋,没动。
身后风声骤起。
黑衣人怒吼着扑来,掌心火种暴涨,竟是要自爆同归于尽。我刚想转身应对,双腿却被死死抱住。
“别打了……回柜台后躺着去……没人找你麻烦的……”角落里的我还在絮叨,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把我也拖进那床破棉被里。
我咬牙,手臂青筋暴起,体内七柄锈剑齐齐震颤,差点走火入魔。
就在这时候——
“叮!当!当!”
又是三下。
清清楚楚,稳稳当当。
我浑身一激灵,猛然记起来:司徒明从来不用算盘打人,但他每次唤醒我,都会用戒尺敲三下桌面,节奏跟这完全一样。
而这声音,根本不是从外面来的。
是从算盘里传出来的。
是归墟剑灵在叫我。
“谁准你替我选命?!”我怒吼一声,抡起算盘照着“沉沦版”脑门就是一下。
“砰!”
幻影炸开,棉被化作飞灰。
我喘着粗气转身,正对上黑衣人扭曲的脸。他掌心火种已经膨胀到拳头大,眼看就要引爆。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裂隙深处传来一声孩童啼哭。
短促,凄厉,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紧接着,夜无痕的声音悠悠响起:
“游戏才刚开始……”
我猛地抬头,只见虚空裂缝中一闪而过一张稚嫩的脸——银发童颜,右眼嵌着破碎琉璃,半边脸颊还留着第三卷血祭失败后的烧伤痕迹。
是他。
也是我。
那是三年前我在城隍庙用算盘反弹咒术,打碎他肉身时留下的印记。
他居然一直没抹掉。
“你收集别人丢的东西,”我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结果自己也成了别人不要的残次品?”
他没答话,只是笑了。
笑得像个终于拿到新玩具的孩子。
然后,那张脸缓缓退入黑暗,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下一局,我们换规则玩。”
我站着没动,算盘垂在身侧,缺角铜钱还在微微发烫。脚下碎光流转,映出无数扭曲倒影,但再没有一个敢上前。
我低头看了看掌心。
一缕青烟正从指缝间升起,隐约勾勒出个佝偻背影——木腿,褡裢,腰间挂着个黑水葫芦。
老头的身影。
我攥紧了算盘。
下一秒,怀中衣物轻轻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