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刚离第七级骨阶,左耳铜钱猛地一沉,像是被人从背后拽了下脖颈。不是疼,是压,仿佛有千斤重担挂在耳垂上,直往下坠。
赵无锋脚步一顿,回头瞪我:“怎么了?”
“没事。”我甩了甩头,“就是这破钱,越来越像块秤砣。”
苏红袖冷笑:“你当它是装饰品?它认主的时候,可没问你愿不愿意。”
我没理她,只觉胸口发闷,像是有股气在肋骨间来回冲撞。低头一看,七柄锈剑齐齐震颤,剑鞘与腰带摩擦出沙沙声,唯独归墟剑纹丝不动——不对,它在吸气。
对,就是吸气。
像饿极的人闻到饭香,剑柄微微发烫,朝义庄方向偏了半寸。
我顺着那角度望去,远处荒坡上一座破败义庄孤零零立着,门缝里渗出黑雾,地面隐约浮着暗红色纹路,正是个巨大的“卍”字。
“好家伙。”我啧了一声,“谁家办丧事还讲究风水阵法?”
赵无锋眯眼:“那不是风水,是尸祭。”
话音未落,两个镇魂司守卫踉跄跑来,脸色发青,扶着墙干呕:“指……指挥使!义庄百具尸体全变了样!跪成一圈,胸口都空了,往外冒黑烟!我们兄弟靠近就头晕,三个人已经昏过去了!”
我挑眉:“凡人进不去?”
“嗯!只有您刚才一路走来没事。”
我摸了摸耳垂上的缺角铜钱,心下了然。师父当年封乱葬岗,用的就是这玩意儿开道。他总说,血引命栓,不怕鬼敲门,就怕亲人不认亲。
当下不再犹豫,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义庄门环上。
血珠没落地,反倒悬在半空,缓缓凝成一个残缺的“卍”字符,缺口正对铜钱缺角。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抽出最短那柄锈剑横在胸前,低声道:“归墟不动,我亦不入。”
剑身轻鸣三声,终于安静。
我迈步进去。
里面上百具尸体整齐跪伏,双手合十,摆成佛教卍字阵型。每具尸体胸口都被剖开,黑洞洞的腔子里翻滚着黑雾,像烧沸的油锅,不断往上冒泡。空气里弥漫着腐臭与焦糊混杂的味儿,吸一口,脑子嗡地一沉。
记忆碎片猛地闪现——
当铺后院,夜雨如注。
我躲在柜底,看见师父蹲在一排棺材前,手里拿着烧红的铜钱烙铁,往一具尸体掌心按下去。
“十七具,少一具……不能让它回魂。”
我晃了晃头,把幻象甩出去。
退到墙角,我把账本摊在地上,顺手抄起算盘,照着柜台边缘敲了三下。
叮、叮、叮。
这是司徒明每天早晨叫我起床的暗号。三年来雷打不动,风雨无阻,连我装睡翻身都能被他用算盘珠子精准砸中脑门。
此刻算珠轻震,一道微光扫过尸群。
九具尸体的手心皮肉突然裂开,露出刻痕——半枚铜钱纹,缺口朝外,和我耳上这枚正好能拼成完整一枚。
“哟。”我吹了声口哨,“老规矩还挺灵。”
虚空传来一声冷哼,是司徒明的声音:“二十年前漕帮三十六人押运‘冥货’沉江,十七具尸首捞上来时已生怨气。你师父收殓时,每具都烙下半钱为记——防它们变厉鬼还债。”
我点头:“所以现在这些,都是当年漏网的?”
“不止。”他声音渐弱,“有人把它们重新挖出来,布成此阵……目的不是招魂,是喂阵。”
我正要追问,黑雾骤然翻涌,聚成一张笑脸,银发红绳,铜铃轻晃——夜无痕。
“剑主大人!”他笑得像个说书说到高潮的疯子,“可识得此阵?”
话音未落,黑雾猛扑我面门。
七柄锈剑齐齐震动,几乎要脱鞘而出。可就在这刹那,归墟剑终于动了——不是出鞘,而是一缕金光自剑柄渗出,瞬间覆上我衣襟,像披了层看不见的铠甲。
黑雾撞上去,“滋”地一声弹开三尺,衣料焦了一块,留下一道烫痕,形如剑印。
“哈?”我低头瞅了眼,“你还知道护主了?平时喊你起床都不带搭理的。”
夜无痕笑声戛然而止。
我反手甩出一颗算盘珠子,直击他雾脸中心:“你说我不认得?那你怎知我耳上这钱,是娘胎里带来的?”
珠子穿雾而过,夜无痕身影扭曲,嘴角却咧得更大:“因为你挂过灯笼,在妖族祭坛最高处……那一晚,血雨落了三天三夜。”
我没接这话,心头却莫名一跳。
几步跃至阵眼位置——卍字正中那具尸体与其他不同,掌心无纹,胸腔内竟嵌着半片破碎琉璃,青光流转,材质与苏红袖玉坠一模一样。
我伸手欲取。
尸身突然睁眼。
浑浊的眼球转了半圈,死死盯住我。
喉间挤出两个字:
“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