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宁小心翼翼地解开牛皮纸。笔记本的封面是硬质的,上面用钢笔写着《演算杂记》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她轻轻翻开内页,泛黄的纸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推演过程,以及绘制工整的示意图。
墨水虽已微微晕染,但每一笔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这不像一部系统性的着作,更像是一位科学家在探索道路上随手捕捉的灵感碎片。
忽然,其中的一页吸引了她的目光。上面画着一幅简易的火箭分级示意图,旁边用清秀的小楷写着一行字:
“效法自然,竹节节高升,并非全靠蛮力,而是懂得借力。推力的分配,是否也能遵循这个道理?”
苏婉宁的目光扫过下方一连串潦草却逻辑严密的公式,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小字:
“效法自然,竹之节节高……非蛮力,乃借力也。”
她眼中渐渐泛起光芒。
在那个连基础工业都尚不完善的年代,她的太姥爷竟已从自然哲学中,窥见了“能量递进利用”与“协同优化”的雏形。
这个源自竹节生长的朴素比喻,其核心思想与她昨夜构想的简化方案、与她正在攻克的“推力效率与轨道精度”难题,竟不谋而合!
尽管受时代所限,老人家未能完成更深入的数学建模,但这思想的火花,却穿越半个世纪的尘埃,在此刻清晰地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她立刻铺开一张新的演算纸,将太姥爷那份源自东方智慧的思想火花,与她精通的现代数学工具相融合,着手构建一个全新的优化模型。
这一次,推演过程格外顺畅。
原本相互制约的变量,在这个融合东西方思维的框架下,仿佛突然找到了默契,开始协同作用。
……
顾淮带领的侦察分队经过数日跋涉,终于逼近目标区域。
就在此时,指挥部传来紧急消息:模拟“敌军”已在终点周边布下重兵,正面突破已无可能。
队员们藏身于一个风蚀岩洞中,士气低落。连续急行军与物资短缺,已让队伍濒临极限。
“队长,强攻不行,绕路又来不及了。”
副队长嗓音沙哑地报告。
顾淮展开地图,目光凝重地扫过等高线。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一条标注为“季节性河谷”的干涸河道上。
地图显示河道尽头是陡峭悬崖,看似绝路。但顾淮想起曾在某本旧地方志中读到,几十年前有牧民为避战乱,在那片崖壁间发现过一条隐蔽小路。
信息未经核实,前路充满风险——
但这已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想起了沈宴之,想起他在劣势之下,依然选择冲向敌机的决绝。那不是莽撞,而是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勇气。
“我们不绕路,也不硬闯。”
顾淮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
“我们从这里,穿过去。”
他指向那条季节性河谷的尽头。
“队长,这太冒险了!万一没有路……”
“没有万一。”
顾淮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先辈们能在更恶劣的条件下开辟生路,我们也能。执行命令!”
……
江南小院的书房里,苏婉宁轻轻放下了笔。
一个全新的多级火箭载荷分配与轨道衔接优化模型,终于完成了。它结构简洁,逻辑严密,像一首写满公式的诗。
经过初步验算,关键指标全部达到了理想平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连日奔波的疲惫瞬间消散。
她望着太姥爷摊开的笔记,又看向自己刚刚完成的模型,一种跨越时空的智慧传承,让她心潮起伏。
戈壁的夜空下,顾淮带领队伍紧贴近乎垂直的崖壁,沿着那道被岁月掩埋的裂隙,一寸寸向上攀爬。
汗水浸透了迷彩服,他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头顶那片狭长的、星光隐约的夜空。
当他第一个登上崖顶,将队员们逐一拉上来时,目标坐标点上,“敌军”营地的灯火已清晰可见——
对方显然毫无防备。
顾淮没有立即行动。他回头望向身后那道陡峭的崖壁,在心中轻声说道:
“前辈,这条路,我们走通了。”
科学的星火与军人的信念,虽在不同的战场上,却同样划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清晨的阳光里,苏婉宁抱着整理好的手稿,步履轻快地走向物理系大楼。
虽然整夜未眠,她却毫无倦意,怀中的稿纸仿佛带着暖意,承载着破晓时刚刚诞生的希望。
崔教授的办公室门虚掩着。
她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请进”。
老人正站在窗前给一盆文竹浇水,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他转过身,看见苏婉宁和她怀里那叠明显不同的手稿,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亮。
“教授。关于多级火箭的优化问题,我好像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苏婉宁将手稿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铺开,全新的公式体系展现在崔教授面前。她没有急着解释复杂的推导,而是先说起太姥爷手稿里“竹节生长”的启示。
“……所以我想,关键不是去平衡两个矛盾的指标,而是要改变它们之间的关系。就像竹节,看似是分隔,其实是承前启后、积蓄力量的关键。我们之前的模型,把分级看得太‘硬’了。”
崔教授没有说话,他拿起最上面的几页核心推导,走到窗边,借着明亮的晨光,看得异常仔细。他的手指偶尔在某个公式上停顿,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苏婉宁略显急促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崔教授缓缓放下手稿,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婉宁。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而是属于一个顶尖科学家在审视一个重要发现时的严苛与专注。
“这个‘协同耦合因子’的引入。”
他指着稿纸上的一个关键公式,声音低沉。
“是你定义的?”
“是。”
苏婉宁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
“我试图用它来量化太姥爷手稿里描述的‘能量平滑传递’的思想。”
崔教授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几秒钟对苏婉宁而言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忽然,老人嘴角缓缓向上牵起,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形成一个真正愉悦而欣慰的笑容。
“好一个‘竹节之道’!”
他轻轻拍了一下桌面,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赏。
“苏婉宁啊苏婉宁,你这次……可是摸到门道了!”
他快步回到桌前,手指轻敲着那份手稿,眼中闪着赞许的光:
“能跳出固有思路,从系统整体着眼,甚至从传统智慧中获得启发——这才是真正的研究!”
“虽然这个模型还需要进一步验证和完善,但方向完全正确,这个思路非常有突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