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被暂时安置在偏房,如同一颗不知何时会炸开的闷雷。
贾环吩咐小螺暗中看顾,饮食不缺,却绝不许她与外界有丝毫接触。
宝钗那几颗莲子的用意,他反复思量。示好?或是更深的试探?他决定不再猜测,主动去探一探这位蘅芜君子的虚实。
这日午后,他算准了宝钗平日会在蘅芜苑看账或做针线的时辰,带着一本精心挑选的、前朝文人笔记《清暑笔谈》,往蘅芜苑而去。
书中恰有一则关于“莲”的典故,议论精妙,正可做由头。
至苑门,莺儿见了是他,略感意外,却仍笑着通报进去。
宝钗正临窗做着针线,见贾环进来,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含笑让座:“环兄弟怎么得空来了?”
贾环行礼坐下,将书呈上:
“前日偶得此书,见其中一则论莲之‘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与宝姐姐平日风范颇有暗合之处,特送来与姐姐一观。”
宝钗接过,略翻一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
“环兄弟太过誉了。我不过是循规蹈矩,岂敢比附君子之德?这书倒是雅致,见解不俗。”
她语气温婉,应对得体,却滴水不漏。
两人便从书中典故谈起,渐渐说到诗词文章,又及管家庶务。
宝钗言谈间,处处透着明理豁达,偶尔几句点评时弊或府中人事,皆切中肯綮,显出其远超闺阁女子的见识与胸襟,却从不越矩,只以“姨妈常说”、“老太太以为”等语含蓄带过。
贾环心中暗凛。这位宝姐姐,果然深不可测。
她似乎对他并无明显敌意,甚至偶有赞赏,但那温和表象之下,是拒人千里的疏离与极高的自持。
他试图旁敲侧击提及府中近日风波,她却只以“家务繁杂,难免疏漏”、“长辈自有决断”轻轻带过,丝毫不露口风。
临告辞时,宝钗却似无意间提了一句:
“昨日姨妈还说起,琏二哥近日在外应酬颇多,似与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大人走得近了些。
父亲在世时常说,言官清流,最重风闻奏事,交往时尤需谨慎。”
贾环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跳!
宝钗这是在提醒他贾琏与都察院(尤其是李御史)可能勾结?
还是更隐晦地警告他,言官的目光或许也已落在他这个骤然崛起的庶子身上?
他深深看了宝钗一眼,只见她依旧笑容温婉,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家常。
“谢宝姐姐提点。”贾环躬身,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回院的路上,他后背微凉。与宝钗这番交谈,看似平和,实则凶险。
她仿佛一位高超的棋手,于无声处布子,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深意。那几颗莲子,究竟是“怜子”,还是“连子”?
【叮!与目标‘薛宝钗’互动深入。对其‘城府’‘见识’评估大幅提升。关系定位:潜在盟友\/需高度警惕的对手。好感度+5。】
刚踏入院门,却见小螺神色慌张地迎上来:“三爷,方才四姑娘屋里的入画姐姐来了,丢下这个就跑,一句话也没说。”
那是一个卷着的画轴。
贾环心中疑惑,展开一看,竟是一幅墨迹未干的画。
画中并非山水花鸟,而是一片幽暗的池塘,残荷败叶间,隐约可见水底纠缠的水草与一颗半掩的、模糊的珠子。
笔法极简,却透着一股阴郁窒闷之气,角落题着两个字“迷津”。
惜春?她为何突然送这样一幅画来?是何寓意?迷津?是指他如今的处境?那颗珠子……又代表什么?
贾环盯着那画,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惜春常年闭门作画,性情孤介,几乎不与外人往来,她突然此举,绝非无的放矢。
这画更像是一个警告,一个来自旁观者清的、冰冷彻骨的警示。
【叮!获得关键人物‘贾惜春’的隐性警示!宿主对自身处境危险性评估提升!】
他正对着画轴出神,若烟又匆匆进来,低声道:
“三爷,探春姑娘让小的传话,说……说老太太屋里似乎透了点口风,宫里可能快要到年纪的公主郡主们要择伴读了,各家都在暗中使劲……让您……心里有点数。”
公主伴读?!
贾环瞳孔一缩!这可是直通皇家的捷径!一旦入选,身份将截然不同!
难怪近日府中气氛如此诡异,难怪贾赦、邢夫人突然“热心”,难怪李御史的目光那般微妙!原来真正的风暴眼在这里!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贾琏与李御史的靠近,恐是想借言官之力在甄选前给他泼脏水;
宝钗的提醒,是示好也是自保;惜春的画,是看破这繁华下的险恶;而探春……是真正在为他传递最关键的信息!
金陵十二钗,这些看似困于深宅的女子,竟无一人简单!她们早已从不同角度,窥见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决定许多人命运的风暴!
贾环深吸一口气,将画轴缓缓卷起。
棋局早已展开,而他,已身在局中。
他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
这一次,他不再模仿贾政的笔迹,而是以自己日渐沉稳的风格,写下了一篇关于“君子慎独”的文章,辞藻不求华丽,义理却力求深刻通透。
写完后,他并未立即送去给贾政,而是叫来若烟:
“想办法,将这篇文章,‘无意间’让老爷身边那位从北静王府回来的清客先生看到。”
他要借那位清客之口,将他的“学问”和“心性”再次传入北静王耳中。
那位王爷,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借用的、足以抗衡都察院清流的外力。
若烟领命而去。
贾环独自站在窗前,暮色渐合,将他的身影拉得孤长。
与金陵十二钗的每一次互动,都像在暗流中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扩散,不知最终会涌向何方。
他轻轻摩挲着那几颗冰凉圆润的莲子。
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