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可知‘道’？”
李道然的声音不大，却让冯宝宝高举的铁锹骤然定格。
荒山，新坟，少女，铁锹。
画面仿佛一帧被抽出的默片。
风声、虫鸣，在这一瞬被无形的大手攥住，陷入死寂。
高举的铁锹悬在半空，闪着寒光的金属边缘，距离李道然的鼻尖不足一寸。
冯宝宝僵住了。
她歪了歪头，那张万年不变的瓜子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也是极致的情绪。
懵。
“你到底说啥子哦？道?”
“能吃咩？”
李道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大姐，我跟你讲哲学，你跟我讲食谱？
这天没法聊了！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扮演高人的风范差点当场破功。
冷静，必须冷静！
对方是冯宝宝，不能用常理揣度。
她的思维方式就是这么直接。
吃，是她人生的一大主题。
既然常规的忽悠没用，那就只能上猛药了。
李道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更加缥缈，声音也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仿佛从遥远时空传来的回响。
“道可道，非常道。”
这句话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完，他便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言多必失。
尤其是在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扮演时刻。
冯宝宝这下彻底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握着铁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
“道……可道……非常道？”
“啥子意思嘛……”
她想不明白。
这个从土里挖出来的人，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比徐四教她的那些函数题还难懂。
算了，想不通。
她默默地放下了铁锹。
【叮！成功打消目标人物敌意！】
【奖励：扮演度+1%！解锁能力【言出法随（微弱）】！】
脑海中的提示音让李道然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李道然内心狂喜，紧绷到极限的神经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活下来了！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尊杀神。
他能感觉到，少女的目光依旧锁死在他身上，那是一种不带任何人类感情的审视，像是在辨认一块挡路的石头，是该踢开，还是该绕过去。
人设，绝不能崩。
“道？”
冯宝宝终于开口，重复了这个关键词。
她的川音依旧软糯，语气里的困惑却几乎要溢出来。
这个字，显然触及了她的知识盲区。
李道然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那双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而后，他开始自救。
他用手肘支撑着满是泥土的身体，动作极其缓慢地从坑里向上攀爬。
骨头缝里都透着虚弱，每动一下，都像是有锈死的零件在哀嚎。
他没有看冯宝宝，没有看那把致命的铁锹，仿佛它们都只是背景里的山石草木。
当他终于站稳身体，泥土簌簌地从破烂的衣服上滑落时，冯宝宝才有了新的动作。
她缓缓放下了铁锹。
金属的锹头“咚”的一声杵进地里。
她没有走，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安静地站在三米开外。
像个沉默的监工，又像一道没有影子的护卫。
李道然无视了她，开始在荒山野岭中行走。
他走得很慢。
身体的虚弱是真实的，但这份缓慢，却意外地契合了他此刻所需扮演的形象——从容，淡然，一种勘破生死的月下漫步。
身后，冯宝宝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轻微的“沙沙”声，是悬在他背上的一把刀，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系统，‘言出法随（微弱）’到底什么用？”他在心中默念。
面板浮现。
【言出法随（微弱）：宿主可用言语对无生命、无能量的微小物体，下达简单指令，有一定失败几率。】
限制太多了！简直是残次品！
李道然内心疯狂吐槽，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
必须测试一下。
这关乎他接下来是继续扮演神棍，还是找机会拔腿就跑。
他弯下腰。
月光勾勒出他削瘦的侧脸轮廓。
跟在后面的冯宝宝也随之停下，歪着头，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李道然对着那块石头，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蕴含着某种莫名韵律的语调，轻轻吐出一个字。
“浮。”
石头猛地一颤。
然后……向左边滚了两圈，不动了。
李道然：“……”
空气安静得可怕。
他内心咆哮：“这能力是帕金森版的吗！言出法随？这是言出法‘抖’吧！”
人设要崩！
冯宝宝的视线从石头移到他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敬畏，瞬间被更浓的懵懂与困惑所取代。
李道然正琢磨着怎么利用这个能力，再忽悠几句，好从这荒山野岭脱身，就见冯宝宝把铁锹往地上一插，又开始挖了起来。
“你……这是？”
李道然忍不住问道。
冯宝宝头也不抬，动作麻利。
“坑还没挖好，要埋个东西。”
李道然眼皮一跳，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埋我？”
“不是。”
冯宝宝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手上的动作不停。
李道然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埋自己就行。
可他很快又疑惑起来，这土坑不是给自己准备的，那是给谁的？
“铛！”
一声闷响。
冯宝宝的铁锹好像挖到了什么硬物。
她愣了一下，随即加大了力气。
“铛！铛！铛！”
连续几下，泥土翻飞。
一个巨大的轮廓在坑底显现出来。
李道然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坑底躺着的，不是什么箱子或者石板，而是一头活物。
只见一头通体青色的神骏大牛，迈着悠然的步子，从林间阴影中踱步而出。
它的眼神温和而宁静，牛角弯曲的弧度像是天然的艺术品，在月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这绝非凡间的耕牛！
“哞——”
那头青牛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叫声，从坑里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它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一双眼睛平静而悠然，淡漠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冯宝宝，然后将目光落在了李道然身上。
冯宝宝彻底呆住了。
她只是想挖个坑埋个僵尸，怎么先是挖出个人，现在又挖出一头牛？
这块地底下到底藏了些什么？
青牛没有理会发呆的冯宝宝，迈开蹄子，从坑里走了出来。
它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与从容。
在它踏出土坑的那一瞬间，坑底深处似乎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华，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生疑是不是错觉。
李道然和冯宝宝的注意力都在牛身上，谁也没有留意到那个细节。
青牛走到李道然面前，停下了脚步。
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道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倒映着千年的时光。
李道然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牛……也是系统安排的？还是个意外？
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能继续维持着自己“高人”的姿态，与青牛对视。
冯宝宝看看牛，又看看李道然，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它……找你的？”
李道然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荒山野岭，哪来的牛？还是这么一头品相不凡的青牛？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然而，那头青牛却极其温顺地停在他面前，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冯宝宝眼眸微张的动作。
它缓缓弯下了前蹄。
低下它高贵的头颅，用温热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李道然沾满泥土的手。
那姿态，是臣服，是叩拜，更是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久别重逢。
李道然愣住了。
冯宝宝也愣住了。
这牛，就是这人的。
冯宝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的脑子更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