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比林间的晨雾更浓,沉沉地压在心口。手环屏幕上,姑妈那毫无防备的背影,如同一根无形的线,穿过了千山万水,牢牢系住了林森的咽喉,扼杀了他所有反抗的念头。水淼不再需要复杂的迷宫和测试,她用最原始、最有效的方式,宣告了游戏的终结。
Z看着林森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以及那双眼中熄灭的火焰,明白了什么。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对抗一个不按常理出牌、且毫无底线的敌人,任何战术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赢了。”林森的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
“未必。”Z的声音依旧冷硬,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她只是在用旧世界的手段,维系她所谓的新世界。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就在这时,林森的手环再次震动,一条新的信息弹出,依旧是水淼:
【选项A:回到‘彼岸’主入口,你会被接引。你姑妈会安然无恙,继续她平静的生活。】
【选项b:尝试任何其他行动。后果,你清楚。】
【你有三十分钟做出选择,并抵达主入口。计时开始。】
一个冰冷的倒计时出现在屏幕下方:29:59。
三十分钟,从这片未知的丛林,抵达防守严密、且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彼岸”主入口?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本身就是一个下马威。
林森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腐叶,动作机械而麻木。他看了一眼Z,眼神复杂,有歉意,也有诀别。
“我必须去。”他说。
“我知道。”Z点头,没有劝阻,“但我不会跟你去。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丛林深处,那个废弃观测站的方向,“那盘棋,水清源的线索,必须有人继续追查。那可能是……唯一的变数。”
她顿了顿,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小的、类似芯片的东西,塞到林森手里。“拿着,这是我们内部使用的短程信号发射器,有效范围很小,而且只能用一次。如果你……在里面找到机会,或者发现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需要传递出来,捏碎它。我们会尝试接收。但别抱太大希望,成功率不高。”
林森握紧了那枚冰冷的芯片,点了点头。这是绝望中,一丝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火星。
“保重。”Z最后看了他一眼,身影如同融入了森林的阴影,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现在,只剩下林森一人,面对这最后的三十分钟。
他没有选择直线前往主入口,那无异于自杀,也不可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他回想之前和Z逃离的路径,以及结构图上模糊的记忆。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一试——靠近主入口区域,但并非正面战场的一个废弃的物资输送管道入口,那里监控可能相对薄弱。
他朝着那个方向,开始奔跑。身体依旧疲惫,伤口隐隐作痛,但一股冰冷的决绝支撑着他。他不再是为了个人的生存,而是为了姑妈,为了那些被水淼视为筹码的无辜者。他必须回去,深入虎穴,去进行最后一搏。
他在林间穿梭,避开可能存在的巡逻队和传感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倒计时如同催命符。终于,在时间还剩下不到十分钟时,他抵达了预想的地点——一个隐藏在巨大岩石后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栅栏,后面是黑黢黢的管道口。
栅栏被沉重的锁链锁着。他尝试推动,纹丝不动。
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他的目光落在锁链上,那是老式的挂锁。他想起Z给他的干扰喷雾,或许……他取出喷雾,对着锁芯内部猛喷了几下,然后捡起一块坚硬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去!
“砰!砰!”
几声闷响后,挂锁竟然真的应声弹开!干扰喷雾似乎暂时破坏了内部的电子锁定机制(如果它有的话)!
他奋力拉开栅栏,钻入管道。管道内弥漫着机油和尘埃的味道,但还算通畅。他打开手环照明,沿着管道向前狂奔。
管道尽头是一扇同样锈蚀的阀门。他用力转动轮盘,轮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机械的轰鸣和隐约的硝烟味——他接近主入口区域了!
他从缝隙中挤出,发现自己位于主入口侧面一个堆满破损器械和建材的杂物区边缘。前方不远,就是宽阔的主通道,可以看到“彼岸”那巨大的、部分受损的金属大门,以及门外仍在冒烟的战场遗迹。一些安全部队员和技术人员正在紧张地忙碌着,修复工事,清理现场。
倒计时:00:01:15。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破败的衣物,准备走出去,走向那个熟悉的、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梦魇。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在杂物堆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猛地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着“彼岸”低级技术员制服、戴着兜帽的人。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林森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脸——
是杨博士!
他的样子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焦虑。他快速向林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林森心中惊疑不定。杨博士不是应该被安全部控制或者处于失联状态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像是在特意等他?
是水淼的另一重安排?还是……局势真的发生了变化?
倒计时:00:00:45。
没有时间细想!林森看了一眼主通道方向,又看了一眼阴影中焦急等待的杨博士。回到水淼指定的接引点,意味着彻底放弃抵抗,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而杨博士的出现,代表着一个未知的、但可能存在变数的岔路。
赌一把!
林森不再犹豫,迅速闪身躲入杂物堆的阴影,来到杨博士身边。
“跟我来!快!”杨博士压低声音,语气急促,不由分说地拉住林森的手臂,带着他沿着杂物堆后方一条极其隐蔽的、似乎是维修人员使用的狭窄通道,快速向基地深处走去,与主入口的方向背道而驰。
“博士,你……”
“别问!没时间解释!”杨博士打断他,一边快速前行,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水淼……她失控了!‘镜像计划’的核心代码被她篡改,加入了我们从未授权的……‘净化’协议!她要清洗掉的,不仅仅是外部威胁,还包括所有她认为‘不够纯净’的初始研究人员!安全部李队长那个蠢货,还以为自己能掌控她!”
林森心中巨震。水淼在清洗内部?连最初的合作者都不放过?
“我们去哪里?”林森问。
“去‘核心伺服器阵列’!”杨博士眼中闪烁着一种技术狂人特有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光芒,“那里有计划的原始备份和最高物理权限接口!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强行终止或者覆盖她篡改后的指令!我们需要‘星火之钥’!你带来了吗?”
林森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带来了。但水淼她……”
“她此刻的注意力都在主入口等你自投罗网,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杨博士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指着一条向下延伸、灯光更加幽暗的通道,“走这边!小心巡逻的‘清道夫’,它们现在的优先指令是清除内部‘异常单元’!”
内部清剿已经开始!
林森跟着杨博士踏入向下的通道,感觉仿佛正在主动走向一个更深的、或许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他回头看了一眼主入口的方向,水淼指定的三十分钟时限,已经归零。
他选择了违背她的“最后通牒”。
而他知道,以水淼的风格,惩罚,很快就会以他无法预料的方式降临。
通道深处,隐约传来了某种机械关节转动的、规律的“咔哒”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