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愈发急切,膝行两步,抓住皇后衣摆,仰面泣求,额角因方才叩首已泛起红痕:
“皇后娘娘!您母仪天下,命格最是尊贵无比!求娘娘慈悲,抚养嫔妾这孩子吧!得您福泽庇佑!这是救他,亦是救嫔妾,更是全了六阿哥的安宁啊!”
她将一个被逼至绝境、只求为孩子谋一线生机的母亲演得淋漓尽致。
皇后垂眸看着脚下痛哭失声的安陵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计的满意。
终是“勉为其难”地再次俯身,亲自将人搀起,语气无比“慈爱”:
“罢了罢了,看你这一片为母之心,肝肠寸断,本宫又如何能硬起心肠不答应?待你生产之后,这孩子就抱到景仁宫,由本宫亲自抚养一段时日。”
她看着两人,点了点头,又道,“如此,那天象所示的冲克之说,自然也就化解了。”
安陵容顿时感激涕零,仿佛绝处逢生,又要下拜:
“嫔妾多谢娘娘天恩!娘娘的大恩大德,嫔妾没齿难忘!”
“好了,”皇后温言安抚,亲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如今你最要紧的是回去好生安胎,勿再忧思过甚。一切,自有本宫为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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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月奉命送季惟生出储秀宫。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行至宫道僻静处。
季惟生脚步未停,只极轻微地颔首,指尖在袖口不着痕迹地一拂。
采月目光掠过,睫羽低垂一瞬,复又抬起。
她捏着帕子的手悄然松开,眉间的忧色消散无踪,转为一片沉静的了然。
无需一言。
一切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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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丽景轩内烛火通明。
甄嬛步履匆匆踏入内室。
见安陵容与沈眉庄已在对坐,只上前拉住两人的手,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沈眉庄:“弘昭怎么样了?”
沈眉庄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温太医又来看过几次,热度已退得干净了,用了药正睡着。仔细将养些时日便无碍了。”
甄嬛这才略松了口气,与她们一并坐在榻上,眉眼间却凝着思量:
“皇后倒是鼻子灵,动作更快。弘昭这边刚显出些病势,她那头就连‘天象’都备好了,真是片刻不肯耽搁。”
安陵容倚着软垫,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如今反复思量,弘昭此番病得突兀,你们说,会不会本就是她的手笔?”
沈眉庄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这几日我将弘昭身边经手之人、饮食器具皆细细查过,暂未发现明显错处。况且……”
她语气微顿,“皇后若真能得手,以她的性子,岂会只让弘昭高热几日便轻易罢休?”
安陵容却道:“怎不会?姐姐细想,三阿哥早已失了圣心,四阿哥更不得她眼缘。她虽一口咬定我腹中必是阿哥,是那‘天命所归’,可终究尚未落地。她怎会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弘昭,便是她攥在手里的另一个‘备选’。”
沈眉庄闻言,眼底寒光一闪,冷笑出声:“好缜密的心思!”
“可惜,”甄嬛接口,“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如今坐在钦天监正使位置上的,早已不是她乌拉那拉氏的门人。她只怕还沾沾自喜,以为钦天监还姓乌拉那拉呢。”
殿内烛火轻轻跳跃,映着三人沉静的面容。
沈眉庄淡淡道:
“原那个正使,碍事得很,偏又是个冥顽不灵的。既不能为我们所用,留着便是祸患。”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人吃五谷杂粮,怎会不生病?他病得起不了身,自然该换人了。”
如今这位季惟生,家中世代深受沈家恩惠,其忠诚与利害,早已与她们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安陵容笑道:“且让皇后做几个月要当上圣母皇太后的美梦吧,距离梦醒也不远了。”
甄嬛闻言莞尔:“如今这般倒是极好,她自以为执棋在手,反倒替你我将这明枪暗箭一并挡了去,倒也乐得安生。”
沈眉庄淡淡道:“她既这般喜欢做梦,我们便替她将这梦做得再逼真些,届时摔下来,才知什么是真正的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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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晨省,祺嫔瓜尔佳氏都称病未至,道是腰肢酸软、身子不适。
安陵容心知,她这一胎注定不太平。
想起前世,陵容自己也用过那般虎狼之药强行有孕。
那时她遭瓜尔佳文鸳暗算,嗓子尽毁,圣眷渐衰,又受皇后蛊惑,为复宠练冰嬉而用息肌丸,求一个身轻如燕。
息肌丸中麝香极重,她本就长年服用避子汤,根基早已受损,如此一来,更是彻底绝了生育之望。
后来她那不争气的父亲入狱,她无路可走,只能再度铤而走险,强行催孕。
那一段怀胎之苦,如今想起仍觉发颤。
终日不适,勉强撑到五月,便小产了。
想来祺嫔这一胎,应当也是同样难受。
不知皇后命太医如何遮掩她的脉象,又打算在何时安排她“意外”小产,再将这罪过推给哪个无辜之人。
这一世,安陵容与瓜尔佳文鸳本就没什么交情,自然没有去探望的道理。
倒是甄嬛。
平白被瓜尔佳文鸳唤了几声“姐姐”,如今不得不走这一趟,全了这表面姐妹的情谊。
只是甄嬛素来谨慎,送的礼品都经太医之手检验,无半分差池。
又过了五六日,在皇后安排的太医“精心调理”下,祺嫔的胎相便“稳”了下来。
她自个儿愈发骄矜,行走坐卧皆要摆足架势,仿佛阖宫上下都需仰她鼻息而生。
她本与欣贵人同住一宫,往日里还稍有收敛,如今自恃龙胎在身,更是变本加厉。
欣贵人资历长,性情宽和,不与她计较,反倒纵得她愈发张狂。
祺嫔动辄便寻衅滋事,嫌欣贵人的宫女脚步声重,说话声高,甚至指责对方在院中浇花的水汽“冲撞”了她的胎气。
稍有不顺,她便厉声呵斥,摔碟砸盏是家常便饭,甚至屡有动手掌掴之事。
满宫下人噤若寒蝉,欣贵人也只得忍气吞声,避其锋芒。
几番风波传到皇上耳中,皇上虽怜惜皇嗣,却也对此等泼悍行径颇感头疼不悦,只嘱咐皇后多加约束。
皇后见时机成熟,便温言进谏:
“皇上,祺嫔年纪轻,又是头胎,臣妾总怕她心思浮动,于龙胎无益。翊坤宫偏殿地气暖、又清净,最适宜安养。不如让她迁去那儿,也好叫皇嗣安然无恙。”
皇上素来重视子嗣,略一沉吟便颔首应允:“皇后考虑周全,便依你所言。”
翊坤宫曾是年世兰居住的宫苑。
正殿依旧存放着年世兰的物件。
皇上口中未言,心中却未必没有一丝波澜。
翊坤宫也紧邻储秀宫与碎玉轩,一旦有什么动静,势必牵连甚广。
安陵容闻得此讯,指尖微微一冷,皇后是唯恐后宫不乱,分明没安好心。
而祺嫔却浑然不觉。她只当这是天大的恩宠。
是皇后高看、皇上眷顾的明证,竟喜不自胜,忙不迭谢恩迁宫,俨然以为一只脚已踏上了贵妃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