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
安陵容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剖开血淋淋的真相,“承乾宫的掌事姑姑剪秋已经‘死’了,她的尸身被丢弃在乱葬岗中,任由野狗啃噬。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你胡说!”剪秋尖声叫道。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安陵容的声音依然平静,“是本宫让祺嫔给你送的假死药,也是本宫派人将你从乱坟堆中拖出来,送你到温太医处救治。若没有本宫,你现在早已是一具枯骨。”
剪秋泪如雨下,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你以为,若是皇后知晓你还活着……”
安陵容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慑人,“她会如何对待你这个'已死之人'?你以为她会感念你从前的忠心,放你一条生路?还是,让你真正地挫骨扬灰?”
见剪秋仍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浑身颤抖。
安陵容又加重了语气:“不止是你。你的家人,你在宫中交好的姐妹,甚至那个你被迫嫁予的江福海……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漫长的沉默在雅间中蔓延,只剩下剪秋压抑的啜泣声和烛火噼啪的轻响。
她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一边是多年形成的忠诚与恐惧,另一边是求生的本能和对皇后彻骨的怨恨。
终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娘娘……想要我怎么做?”
安陵容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取出一方干净的丝帕,轻轻推到剪秋面前:
“不急。你先好好想想,将所有细节,尤其是无法辩驳的铁证,都想清楚。三日后,会有人再来此地与你交接。届时,你再将一切和盘托出。”
剪秋用颤抖的手拿起那方丝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抬起泪眼,看向安陵容的目光复杂无比,有恐惧,有决绝,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
“我……明白了。”
安陵容重新戴上面具,起身:“你好自为之。浮金,留下些银钱,让姑姑这几日好生静养。”
门轻轻合上,雅间内重归寂静。
剪秋独自一人坐在烛光下,望着跳跃的火苗,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母仪天下的身影。
那曾是她倾尽所有去敬、去爱的人。
她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但这一次,她将为自己而活。
.
安陵容与浮金、寒玉三人从酒楼步出,外间天地已换了颜色。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整条长街仿佛一条被点燃的璀璨星河,蜿蜒流入京城的中秋夜色深处。
各式灯笼高悬,绘着嫦娥玉兔、祥云桂树,暖光流泻,将青石板路映得光润如玉。
空气中交织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桂花酿的甜醇、以及各式小食蒸腾的热气。
孩童提着花灯嬉笑追逐,叫卖声与路人的笑语汇成一片温暖的喧嚣。
这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热闹,竟让久居深宫的安陵容一时怔忡,恍如隔世。
四年前的赏月灯会,她与甄嬛亦是这般偷溜出府,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仰头看漫天灯火如雨。
正恍惚间,忽听“咻——嘭!”一声锐响划破夜空。
一道银光如利剑直刺苍穹,旋即轰然绽开,化作万千流金火花,泼洒而下。
仿佛一场绚丽的流星雨,瞬间映亮了她面具下那双略显迷蒙的眼眸。
紧接着,更多烟花竞相呼啸升空,次第绽放。
紫若藤萝垂瀑,红如牡丹倾国,银似星河倒泻。
将墨色天幕渲染成一片流光溢彩。
一股近乎放肆的欢欣骤然攫住了她,仿佛刹那间挣脱了宫规礼法、恩怨算计的所有枷锁。
她转头看向身侧始终沉默跟随的寒玉,隔着那黑金狐狸面看不清她的神情。
安陵容难得生出几分顽劣的冲动。
声音在面具下瓮声瓮气,却透着雀跃:“走!我们也去近处瞧瞧!”
说罢,她拉起寒玉的手,那手掌远比寒玉的更为宽大且骨节分明,但兴奋之下,这细微的异样并未能穿透她被烟花点燃的情绪。
她向着烟花最盛处的石桥跑去,穿梭在熙攘人流中。
她拉着寒玉一路跑到拱桥中央,此处视野极佳,漫天华彩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流光溢彩在她清澈的眼中明明灭灭,她松开手,扶着冰凉的桥栏,仰起脸,轻声叹道:
“真美啊……寒玉,你说是不是?”
身畔之人却依旧沉默着,并未如往常般立刻低声回应。
安陵容心下微异,那点被烟花压下去的疑虑悄然浮起。
她侧首望去,恰逢又一簇硕大无朋的菊花金焰“砰”地炸开,炽亮如白昼的光芒瞬间清晰地照亮了身侧之人。
寒玉站在下一级台阶上,身量却依然远比她高出许多,玄色大氅下肩背挺拔宽阔。
脸上覆着的,却是和寒玉一模一样的,一张玄底描金的狐狸面。
安陵容心头猛地一突,方才的欢欣荡然无存,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警铃大作。
这不是寒玉!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猛地掀开了那张面具!
面具下,并非寒玉的脸。
而是……
钮祜禄讷亲。
他的脸在烟火下明明灭灭。
他低垂着眼眸看她,目光沉静,却仿佛有暗流在潭底汹涌盘旋,复杂得让她心惊。
“怎么是你?!”安陵容低喝,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惶,“寒玉呢?”
她心下电转,瞬间掠过无数骇人念头。
他何时替换了寒玉?
他看到了多少?
私自出府,秘密私会……
任何一条都是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大罪。
若被他告发……
一个更绝望的念头浮现。
此人年轻力壮,是个男子,自己绝非对手,就地灭口绝无可能……
那该如何?
讷亲并未后退,只沉稳答道:
“臣实在放心不下。自娘娘出府,臣便一直暗中跟随。寒玉姑娘无事,此刻就在后方,与浮金一同跟着。”
他的声音低沉,在一片欢庆的喧闹中却异常清晰,字字敲在她心上。
“臣……只是担忧娘娘。”他重复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