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那吞天噬地的怒吼终于渐渐平息,漫天狂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按压回地面。
浑浊的天空开始透出些许光亮。
幸得叶澜依指挥若定,队伍虽略显凌乱,却未伤根本。
众人从岩石后、沙坑中陆续钻出,拍打着满身的沙尘,开始重整旗鼓。
允礼已恢复了果郡王的威仪,甄嬛也端起了固伦公主的姿态。
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十几步的距离,更是身份与礼法筑起的无形高墙。
白日里岩坳中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那紧密相贴的心跳,此刻仿佛只是沙暴中一场惊心动魄却又遥不可及的幻梦。
当晚,队伍寻了一处有活水源的绿洲旁安营扎寨。
甄嬛在流朱的服侍下仔细梳洗,换下了那身沾染了沙尘的华服。
她走出营帐,顿觉天地开阔。
大漠的夜空,星辰格外低垂明亮,仿佛一伸手便能撷取。
远处,叶澜依正带着亲兵清点物资。
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随风飘来。
甄嬛心弦微动,循声望去。
只见允礼独自坐在不远处一处背风的沙丘上,手持玉笛。
皎洁的月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清辉,衣袂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飘动。
一如多年前御花园中偶遇的那般模样。
她迟疑片刻,缓步走上前去,在他身旁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坐了下来。
允礼没有转头,依旧望着那片璀璨星河,声音低沉:
“穿过这片戈壁,前方还有数百里的漠北荒原。这一路过来,尽是苦寒之地,是最艰苦的一段了。”
甄嬛的声音很轻,喃喃道:“还有半个月……就要到乌里雅苏台了。”
乌里雅苏台。
这几个字像一道最终的审判,清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提醒着彼此不可逾越的界限。
到了那里,便是真正的,再无转圜的别离。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马嘶。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微凉的手背。
甄嬛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那只手更用力地握住。
“嬛儿,”他侧过头,目光在月色下灼灼发亮,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感,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甄嬛猛地抬起头,正正撞入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的真诚与渴望让她瞬间溃不成军。
她想说话,想拒绝,想提醒他这有多么不可能,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我……”
允礼看着她眼中瞬间涌上的水光,心中痛惜更甚。
他轻轻抬手,捧起她的脸。
那冰凉的泪意让他心口一缩。
他不再需要言语的答案了。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顾虑,都在她的泪水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缓缓靠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将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印在她微微颤抖的唇上。
甄嬛闭上双眼,泪水更加汹涌地夺眶而出。
当这个短暂的吻结束时,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肩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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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礼跟着她走向营帐。
一进门,便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屏风后的床榻。
甄嬛依偎在他怀中,脸颊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听见那里面传来的、与她同样急促的心跳声。
他轻轻将她置于铺着厚实毛皮的床榻上,抬手扯落了床帐边的银钩。
厚重的帐帘如水波般垂落,悄然隔断了外界。
帐内光线昏暗,只剩下彼此眼中映照的微光,以及那无法再掩饰的汹涌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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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月色清冷。
叶澜依按刀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将所有的动静都隔绝在外。
当值夜的侍卫队长按惯例前来巡视,正要靠近营帐区域时,叶澜依抬手拦住了他。
“王爷有令,”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公主今日受惊,需要静养。今夜此处由我亲自值守,任何人不得靠近惊扰。”
侍卫立刻躬身领命:“是,叶大人!”
随即带着手下巡逻队,远远地绕开了这片区域。
叶澜依微微仰头,望向漠北浩瀚的星河,任由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今夜,她就是守护这个秘密的最后一道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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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碎琼乱玉,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朱红宫墙。
五更鼓响,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尚未等到早朝的百官车马,先迎上了一匹自远方狂奔而来的快马。
“八百里加急!”
嘶哑的吼声穿透风雪,马蹄踏碎琼瑶,直冲宫闱。
那份来自万里之外的急报,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紫禁城清晨的宁静。
寿康宫内,暖意融融。
太后斜倚在暖榻上,面色有些倦怠,偶尔轻咳一声。
雍正晨起便早早前来探望染了风寒的太后。
“皇帝忙于朝政,不必日日过来瞧我,不过是偶感风寒,将养几日便好了。”太后语速缓慢,带着病中的一丝疲惫,却也透着欣慰。
“皇额娘凤体要紧,儿子侍奉在侧是应当的。”雍正和缓道。
母子二人正说着闲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宫人低声的阻拦和询问。
旋即,帘外响起苏培盛刻意压低却难掩紧迫的声音:
“皇上,太后娘娘,奴才有要事禀奏。”
雍正眉头微蹙:“进来回话。”
苏培盛躬身疾步而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他手中捧着一份封在油布袋中的信件,那明黄的封角与上面朱红的“八百里加急”印记。
“皇上,太后,是和亲队伍送来的,刚送到养心殿,奴才一刻不敢耽搁……”苏培盛跪倒在地,将信件高高举起。
殿内温暖的气氛霎时冻结。
这绝非寻常平安奏报。
雍正眸色一沉,接过信件,迅速拆开。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信纸缓缓递给了身旁的太后。
太后见他神色剧变,心知有异,接过信纸,就着榻边明亮的宫灯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