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亲一向沉稳,且懂得分寸。
若将淑嫔当场扣下,只会打草惊蛇,闹将开来,皇家颜面扫地,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如今这样,最好。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这位淑嫔,连这等掉脑袋的勾当也敢沾手。”
讷亲道:
“微臣……倒是趁机‘帮’了她一把。”
安陵容轻笑,转身看向钮祜禄讷亲,她知道这人鬼主意也是不少,不必她一一细问:
“你且如常当值,只当无事发生。但眼睛要更亮些,看看她接下来,会去找谁,又会通过谁,把手伸向宫外。”
“微臣明白。”钮祜禄讷亲心领神会。
“去吧。”安陵容抬手,轻轻为他拂了拂侍卫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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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雍正醒来时,乌拉那拉毓秀已装扮妥当,温柔小意地为他奉上温热的参茶后便回宫了。
外间,苏培盛在整理御案时,却无意间发现,那封西北密函被动了位置。
火漆封口处,似有指甲划过的痕迹。
他不敢怠慢,立刻禀报了皇帝。
雍正拿着那封密函,眼神冰冷。
他没有立刻发作,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
“昨夜,除了淑嫔,还有谁进过这后殿?”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量。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回答:
“回皇上,除了值守的宫人和侍卫,只有淑嫔娘娘了。”
良久,雍正道:
“今日起,景仁宫和延禧宫里的人,给朕盯紧了。”
他没有立刻处置淑嫔,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怀疑。
一个被发现的蠢货,显然远比一百个隐藏的精明对手更有价值。
“另外,”雍正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再有任何人,未经朕允许,靠近御案三尺之内……”
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森然杀意,“格杀勿论。”
“嗻!”苏培盛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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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刚开的时候,有个小太监从延禧宫附近溜出来。
此人在内务府当差,名为常喜。
职位不高,负责采买宫内一些粗使物件,时常能借机出宫。
乌拉那拉毓秀早前便让雨蒙寻了个由头,秘密传话给常喜,许以重金,又隐约暗示将来她在皇上面前得脸,必不忘提携。
常喜家中与乌拉那拉氏也有瓜葛,遂一直给淑嫔办事,自觉得自个也是上了皇后的大船。
乌拉那拉毓秀将誊抄好的信件,封在一个普通的信函里,吩咐常喜务必亲自送到西华门外一个指定的小贩手中。
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然而,常喜怀揣着那封要命的信,刚走出西华门不到百步,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就被几个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的汉子一拥而上。
堵嘴、套头、绑缚,动作干净利落。
瞬间便被塞进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消失在京城清晨的街巷中。
一切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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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隐秘的的废弃库房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味。
钮祜禄讷亲换下了官服,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只是那双眼睛,绝无在安陵容面前时的温顺,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如同在暗处窥伺的恶犬。
雍正将此等阴私之事交由钮祜禄讷亲秘密处置,实是深思之举。
这些时日,讷亲在御前行走,未出半分差池。
更因其父兄姑母的缘故,雍正对这年轻人多了几分天然的关照与试用之心。
眼下此事牵扯景仁宫,若交由内务府或粘杆处查办,难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便交由御前侍卫领头协理,既全了皇家颜面,亦能探一探这年轻人的真章。
此时钮祜禄讷亲看着被捆在椅子上,吓得面无人色的常喜,慢条斯理地踱步过去。
“知道为什么请你来这儿吗?”讷亲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好奇,仿佛在询问一件寻常事。
常喜浑身一颤,涕泪横流:
“大人!奴才冤枉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只是出宫办差……”
“哦?”讷亲挑眉,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在他眼前晃了晃,“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常喜瞳孔一缩,强自镇定:
“信?什么信?奴才是粗人,不识字啊!这是奴才在西华门捡的!想着或许是哪个大人遗失的,正准备……正准备交给巡街的兵马司呢!”
“捡到的?”讷亲笑了,那笑容阴恻恻,让常喜觉得毛骨悚然。
他不再追问信件,反而示意了旁边的一个侍卫。
那侍卫立刻将一张写满字的纸,展开在常喜面前,几乎要贴到他脸上。
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十几个名字。
讷亲的声音依旧温和:
“常公公既然不识字,那正好。这纸上写的,有些是你家人的名字,有些,是无关之人的名字。既然你坚称不识字,分不清谁是谁,那便由你来做主。”
他拿出一支沾了朱砂的笔,塞进常喜仍在剧烈颤抖的手中。
“你随便划掉一个名字。”
讷亲俯身,凑近他耳边,如同耳语,说出的话却比冰还冷,“你划掉一个,我便杀一个。等你把这纸上的人名划完,或者,等你愿意开口说实话为止。”
他看着常喜瞬间惨白如纸、惊恐到极致的脸,微笑着补充道:
“放心,我说到做到。你划,我杀。我便信你……真的不识字。”
常喜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他看着纸上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他老母,他老父,他兄弟……
甚至还有他认来养老的义子!
还有他四舅五叔!
这恶鬼!
这名单上根本全是他的至亲!
哪里有什么无关之人!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如谪仙,手段却狠辣如修罗的年轻人。
终于被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
“哐当”一声,朱笔落地。
常喜像一滩烂泥般从椅子上滑落,匍匐在讷亲脚下,磕头如捣蒜,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是延禧宫!是延禧宫的宫女雨蒙让奴才送的信!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奉命行事啊大人!”
讷亲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