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长春仙馆。
乌拉那拉毓秀出了月子,今日晨省便得以来给皇后请安。
她郁郁着,没什么生气,只垂眸坐在那里,打算应付完这晨省便回去。
众妃嫔正说着江南新贡的料子,忽见祺嫔瓜尔佳文鸳霍然起身,行至殿中,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眉头微蹙:
“祺嫔,你这是何意?”
瓜尔佳文鸳抬起头,声音清亮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
“臣妾要告发淑嫔私通,秽乱宫闱,罪不容诛!”
“轰”的一声,乌拉那拉毓秀只觉得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瓜尔佳文鸳。
皇后重重一拍扶手:
“宫规森严!祺嫔不得信口雌黄!”
祺嫔毫不犹豫,誓词掷地有声:“臣妾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五雷轰顶,永不超生!”
一旁的贞嫔用团扇掩着唇,轻笑一声:
“这生死报应之事,玄之又玄,祺嫔用这等虚妄之言起誓,可见并非真心实意啊。”
瓜尔佳文鸳闻言,当即竖起三根手指,目光炯炯,朗声道:
“臣妾以瓜尔佳氏一族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全族无后而终!”
乌拉那拉毓秀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强撑着椅背站起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祺嫔!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血口喷人,欲置本宫于死地?!”
见皇后面露不悦,安陵容声音温和地开口:
“以全族血脉前程起誓,此誓……倒显得有几分可信了。”
她转向皇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斟酌,“皇后娘娘,您看这……”
皇后被架在火上,只得硬着头皮沉声问道:
“你既说淑嫔私通,那奸夫是谁啊?”
祺嫔答得干脆:“侍卫周平!”
康常在适时地露出困惑之色:
“周平?这是何人?似乎从未听过。”
贞嫔摇着团扇,语带讥讽:
“淑嫔帷帐之内的人,难道还要一一报与你我知道不成?”
安陵容微微蹙眉,似在回忆,随即向皇后禀道:
“回娘娘,臣妾协理六宫,对此人略有些印象。他原是内侍,据说是年前染了急症,求了恩典出宫养病去了。”
甄嬛接口道:
“柔妃妹妹这么一说,本宫倒也想起来了。这周平出宫前,负责巡视的似乎正是东六宫一带。”
祺嫔立刻附和,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熹贵妃娘娘好记性!原来孽情深重,始于当日。”
沈眉庄却轻轻摇头,显得极为公正:
“话倒不能这么说。周平身为宫中侍卫,巡视六宫本是职责所在。淑嫔妹妹所居的延禧宫地处偏僻,侍卫加强巡逻,也是情理之中,怎可就此断定是私通?祺嫔,你既告发,可有实证?”
瓜尔佳文鸳显然有备而来,扬声道:
“臣妾自然有人证物证!与周平同乡,一同当值的侍卫王强可以作证,他曾在周平换洗衣物时,亲眼见过其贴身里衣内藏着一方苏绣绢帕,那帕子的角落,正绣着一个‘秀’字!此其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面色惨白的乌拉那拉毓秀,继续道:
“其二,内务府的侍卫值守记录记载,周平在出宫前数月,曾多次于深夜不该他当值的时辰,于延禧宫附近巡守!记录在此,请皇后娘娘过目!”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双手呈上。
染冬上前接过,递给皇后。
皇后翻看几页,脸色愈发凝重。
这乌拉那拉毓秀,终究是个扶不上墙的,竟能被祺嫔这蠢货做局。
“不仅如此,”瓜尔佳文鸳乘胜追击,“周平所谓‘急症出宫’也大有蹊跷。臣妾查过,他出宫前两日还曾与人饮酒,精神健旺,何来急症?分明是仓皇逃窜!”
瓜尔佳文鸳这言之凿凿的模样和记忆里实在是太像,安陵容恍惚间都怕她拍拍手,婓雯便走进来。
不过这世倒没有什么婓雯了。
这婓雯早早就被安陵容打发去浣衣局当差了,此时早已到了年龄出宫去了了。
“皇后娘娘明鉴!”乌拉那拉毓秀已跪倒在地,“臣妾根本不认识什么周平,与此人更无半点交集!祺嫔这是信口攀诬!”
安陵容适时开口,语气温和:
“嫔妾也觉此事颇为蹊跷。淑嫔妹妹圣眷正浓,所居宫苑又紧邻皇后娘娘的景仁宫,沐浴在帝后恩泽之下,怎么会有如此淫乱之事呢。”
皇后对于乌拉那拉毓秀是死是活,她并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
可如今……
八阿哥已记在她的名下,是她名正言顺的嫡子,是她未来最大的倚仗。
若乌拉那拉毓秀今日坐实了这“私通”的罪名,八阿哥身上便永远洗不去“血脉存疑”的污点!
一个身世有瑕的皇子,将来如何能继承大统!
不行!
皇后心念电转,瞬间已有了决断。
她必须保住乌拉那拉毓秀,至少,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私通”的罪名扣死在她头上。
她将手中的册子轻轻合上,放在一旁,目光威严地扫过瓜尔佳文鸳,语气沉肃:
“祺嫔,你告发之事,关系重大,不仅涉及妃嫔清誉,更关乎皇室体统。岂能单凭一方不知真假的绢帕,几页模棱两可的记录,就轻易定论?”
她不等瓜尔佳文鸳反驳,继续道:“此事疑点甚多,本宫不能偏听偏信。依本宫看,需得细细查证才是。”
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通报:“皇上驾到——”
雍正大步踏入,面色阴沉如水。
他显然已在殿外听去了只言片语,目光如利刃般扫过跪在地上的瓜尔佳文鸳,却没有像前世那般直接掌掴,只扫过众人,冷冷斥道:
“这后宫竟是一日不得安宁!”
众人慌忙跪拜问安,屏息凝神。
雍正径直走向主座,皇后侧身让至一旁。
这紫禁城到底是他爱新觉罗家的私产。
只见他随意往椅背一靠,顺手将皇后方才搁手的锦缎方墩扒拉到身后,毫不讲究地垫在肘下。
又将那柄碍事青玉如意信手往座椅缝隙里一插,仿佛那不过是件寻常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