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该死的排水渠里往外爬,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那股若有若无、却让他心底发寒的甜腥气。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土拨鼠,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再快!
身后,那被塞满了炸药的堡垒地基,此刻就是个即将喷发的活火山口。
他几乎是滚出渠口的,带着一身污泥和冷汗,重重摔在冰冷的土地上。刺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棉衣钻进皮肤,反而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林工!这边!” 马大壮嘶哑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林枫抬头,看到他那支临时拼凑的“新惊蛰”小队成员,正狼狈地趴在一条浅土沟里,个个脸色煞白,惊魂未定。远处,王猛率领的佯攻部队似乎也接到了信号,枪声正在迅速远离,显然是在按计划撤离危险区域。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他自己心脏在耳膜里“咚咚”狂跳的声音,还有……还有那攥在手心里,硌得生疼的、冰冷的金属碎片。
他还没来得及喘匀气——
“轰隆隆——!!!”
不是一声,是一连串!仿佛地底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发出了毁天灭地的咆哮!
脚下的大地不再是颤抖,而是剧烈地、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林枫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了位。他死死趴在地上,手指抠进冰冷的泥土里。
抬头望去,只见远处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的坪山堡主堡,在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岩石被生生撕裂的巨响中,猛地向上拱起了一瞬!紧接着,靠近地基的部分,无数碎石、钢筋、混凝土块混合着难以辨认的杂物,如同火山喷发般向四周激射!浓密的烟尘如同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小半个堡垒!
那景象,不像是被炸毁,更像是一个活物被从内部硬生生撑爆了肚皮!
爆炸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紧随而至!林枫只觉得一股炽热而狂暴的气浪狠狠拍在后背上,几乎将他掀飞出去!耳朵里“嗡”的一声长鸣,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变得一片寂静。嘴里、鼻子里,全是呛人的、带着浓烈硝烟和石灰味道的尘土。
他剧烈地咳嗽着,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那团仍在不断膨胀、翻滚的、遮天蔽日的烟尘巨兽。
成功了?还是……引发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那寂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随即就被各种声音填满——远处主力部队山呼海啸般的冲锋号声和喊杀声(虽然在他耳鸣的耳朵里显得遥远而扭曲),近处土沟里队员们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咳嗽声,还有……还有从堡垒方向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建筑物坍塌的轰隆闷响,以及……一些细微的、仿佛金属扭曲断裂的尖锐嘶叫。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烟尘才开始缓缓沉降。
视野逐渐清晰。
那座曾经不可一世的、如同铁棺般的堡垒,此刻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东侧小半边几乎完全坍塌,露出了里面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隔间,像一个被撕开了胸膛的巨人,露出狰狞的伤口和内脏。剩余的部分也布满了巨大的裂缝,摇摇欲坠。
胜利了?
林枫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废墟。王猛已经带着主力部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去,喊杀声和零星的抵抗枪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走!进去!” 林枫哑着嗓子对土沟里的队员们吼道,他自己先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片还在簌簌掉着碎石的死亡区域。
越靠近,那股味道越是清晰。不仅仅是硝烟和尘土,还有……烧焦的木头、蛋白质燃烧的恶臭、血腥味……以及,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混合着化学品和腐败气息的甜腥味!正是他在排水渠里闻到的那种!
他的心沉了下去。
踏入废墟,眼前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倒塌的墙体下压着面目全非的日军尸体,破碎的枪支和装备散落得到处都是。战士们正在逐层清剿残敌,不时传来短促的交火和鬼子临死的嚎叫。
但林枫的目光,却被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吸引了。
在堡垒底层,靠近东侧爆破点的一个相对完好的房间里(墙壁布满裂纹,但结构未塌),他看到了一些奇怪的容器——不是弹药箱,而是一种特制的、带着密封槽和气压阀门的金属罐,大部分已经在爆炸中变形、破裂,里面残存的、少量粘稠的、呈现不祥黄绿色的液体正缓缓渗出,滴落在尘土中,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并散发出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而在房间角落,还有一些被打碎的玻璃器皿,以及……几张烧毁大半、却依稀能看到人体器官解剖图和怪异化学分子式的纸张碎片!
“林工!你看这个!” 学生兵脸色惨白,指着地上一个半埋在碎石下的、印着日文和骷髅标志的铁皮箱子,箱体也被炸开了,里面滚落出几个密封的玻璃安瓿瓶,瓶中是一种诡异的、泛着幽幽绿光的浑浊液体。
绿色的……雨?
林枫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布垫着,捡起一个尚未破裂的安瓿瓶。冰冷的玻璃触感透过布料传来,里面那幽幽的绿光,仿佛恶魔的眼睛,与世间隔着一层脆弱的玻璃对视。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什么了。一种远超这个时代普通人认知的、来自地狱的武器。
“别碰!都别碰这些东西!” 林枫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调,“所有人!退出这个房间!退出这层!快!”
他的反应把周围的战士们都吓了一跳。王猛闻声赶来,看到林枫手里那冒着绿光的瓶子,也是脸色一变:“老林,这……”
“是脏东西!剧毒!可能……可能沾上就完蛋!” 林枫语无伦次,他无法详细解释细菌、病毒或者化学毒剂,只能用最直白最恐怖的字眼,“让战士们清理时小心!发现这种瓶子、罐子,一律不准靠近!用……用石灰!对,去找石灰来覆盖!”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但一种无形的恐慌,已经开始在刚刚赢得胜利的战士们中间蔓延。看着那些诡异的容器和绿光,再联想到林工那失态的反应,谁都明白,他们攻陷的,不仅仅是一个军事堡垒。
林枫将那瓶“绿色的雨”用多层油布小心翼翼包裹好,塞进随身的工具袋最底层,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穿透布料,直抵他的皮肤。他走出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阳光透过坍塌的顶棚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堡垒的抵抗基本停止了。旗帜插上了残存的最高点,战士们正在欢呼,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
胜利的曙光,确实到来了。可这曙光,却照亮了隐藏在最深处的、更加黑暗和丑陋的罪恶。
林枫站在废墟之上,望着脚下这片刚刚被鲜血和烈火洗礼过的土地,望着远处欢呼雀跃的战士们,望着手中工具袋里那沉甸甸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证据”。
他赢了这一仗,炸开了这“最后的堡垒”。
可他感觉不到胜利。
他只感觉到,一扇更加沉重、更加危险的地狱之门,似乎……已经被他亲手撬开了一道缝隙。
而门的后面,是什么?
他不敢去想。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上废墟,找到了他。
“林工!林工!好消息!沈医生让我告诉您,小东北……小东北他刚才彻底清醒了!他说……他说他有重要情况,必须立刻见您!”
林枫猛地抬起头。
小东北醒了?彻底清醒了?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工具袋里那个冰冷的包裹。
也许,答案……就在那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少年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