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普照,公社大院里的老槐树上,雀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诛皎如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办公室,处理完几件日常公务后,便让通讯员去请那位“谭调研员”过来交流。
谭调研员很快便带着他的助手来了,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和热情的笑容,仿佛昨日在社员那里碰的钉子并未影响他的心情。
“诛社长,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果然是年轻有为啊!”谭调研员一进门,便主动伸出双手,语气热络。
诛皎起身与他握了握手,笑容得体:“谭调研员客气了,欢迎省里的专家来指导工作。请坐。”
双方落座,通讯员重新沏了茶。
诛皎没有急于切入正题,而是先从公社的农业生产、水利建设等宏观情况聊起,语气平和,态度诚恳,完全是一副正常接待上级调研的架势。
谭调研员也配合着,不时点头,插话问几句关于粮食产量、种植结构的问题,显得十分专业。
然而,聊了约莫一刻钟后,谭调研员便有些按捺不住,再次将话题引向了技术方面。
“诛社长,昨天我们粗略参观了一下,贵公社在农机具技术改造方面,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那台‘铁牛55’的液压系统改良,效果显着。
不知道诛社长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当初是基于什么考虑,选择了从密封和油路清洁入手?
是借鉴了国外的某些技术资料,还是您和同志们独辟蹊径的创举?”
他的问题依旧围绕着技术核心,但这一次,他巧妙地嵌入了“国外技术资料”这个试探性的选项。
诛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谭调研员,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谭调研员说笑了。”诛皎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茶,“我们一个基层公社,哪里接触得到国外的技术资料?
不过是老师们傅们经验丰富,加上我们夜校的年轻人肯动脑子,结合实际困难,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土办法罢了。上不得台面。”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功劳推给了集体和经验,彻底堵死了“国外技术”这个话头。
谭调研员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变,立刻换了个角度。
“谦虚了,诛社长太谦虚了。这种基于原理的精准改良,可不是简单的土办法能做到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显得推心置腹,“不瞒您说,我们研究所也对类似的技术难题很感兴趣。
如果诛社长愿意分享一些更具体的心得,比如改良过程中遇到的关键难点和解决方案。
我们研究所或许可以在项目经费、甚至技术评级方面,为贵公社和您个人,提供一些支持……”
他开始抛出诱饵,试图用利益来打动诛皎。
诛皎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为难:“谭调研员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这些改进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很多细节我也记不太清了。
而且,涉及到具体的技术参数,没有经过上级批准,我也不好擅自透露。还请谭调研员理解。”
再次被婉拒,谭调研员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更随意的语气问道:“诛社长别误会,我们纯粹是技术交流。
哦,对了,听说前几年,咱们国家和北边老大哥关系好的时候,也有一些专家下来指导,不知道当时有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技术笔记或者图纸之类的?
如果能有那些资料参考,对我们的课题研究肯定大有裨益。”
他终于图穷匕见,将真正的目标指向了可能存在的、来自苏联的技术资料!
诛皎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技术调研的范畴,直接触及到了他最核心的秘密和高度敏感的区域!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伊万诺夫的信件、秘密换回的图纸、“春耕”计划的绝密性……
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科研人员!
诛皎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
“谭调研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关于苏联专家的事情,那是国家层面的交流,我们基层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也从未接触过任何相关的技术资料。
您作为省里的研究员,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方面的纪律。”
他直接抬出了“纪律”二字,将对方的问题顶了回去。
谭调研员脸色微变,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连忙干笑两声:
“是是是,诛社长提醒得对,是我唐突了,只是学术上的好奇,纯粹是学术好奇。”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明显冷了不少。
谭调研员又勉强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便借口还要去别的公社调研,起身告辞。
诛皎亲自将他们送到大院门口,看着那辆吉普车卷着尘土远去,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叫来了陈大壮和赵振华。
“大壮,你立刻挑选几个绝对可靠、身手好的民兵,换上便装,暗中跟着那辆吉普车。
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们离开公社后,去了哪里,和什么人接触。注意保持距离,确保自身安全!”
“是!”陈大壮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领命而去。
“振华,”诛皎又看向赵振华,“你马上去公社邮电所,用加密线路,给地区李专员办公室打电话,汇报这里的情况。重点说明这个谭调研员对苏联技术资料的异常关注,以及其行为举止的可疑之处。请示上级,核查省城机械研究所是否有此人,以及此次调研的真实性!”
“明白!”赵振华也转身快步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诛皎一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晴朗的天空,目光深邃。
那个谭调研员,言语中的试探,对技术细节的刨根问底,尤其是最后对苏联资料的直接询问,都像一根根毒刺,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
这绝不是什么学术调研!
这是一次有针对性的、精心伪装的技术情报窃取行动!
对方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自己之前通过伊万诺夫渠道获取并上交的那些技术资料,或者至少是怀疑百家镇拥有不寻常的技术来源。
自己之前的谨慎和保密措施,果然是正确的。
“看来,‘春耕’计划的成果,已经引起了一些豺狼的注意。”诛皎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
他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已经通过蛛丝马迹,精准地判断出了闯入自己领地的,并非无害的访客,而是伪装过的、带着毒牙的野兽。
接下来,就是如何布下陷阱,将这头野兽擒获的时候了。
他相信,李专员和上级部门,绝不会对这样的敌情视若无睹。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开始悄然撒向那两个自以为得计的“调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