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风云激烈碰撞,电闪雷鸣之际。
相对偏远的林城,总带着一种被山水浸润过的宁静。
夕阳的余晖穿过县委大院老香樟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远处传来隐约的市井人声,让这片权力核心之地也染上了几分烟火人间的暖意。
陈海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下班。
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扉半开,任由微凉的晚风拂面。父亲刚刚打来的电话,言简意赅,却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荡起层层涟漪。
省里已经开会研究,提名他担任吕州市委书记。
这意味着,他即将离开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林城,奔赴一个更广阔、但也无疑更复杂、更具挑战的舞台。
吕州,那是汉东省的经济重镇,也是目前风暴席卷的中心。
姚卫东留下的烂摊子,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以及来自省里甚至更高层面的目光注视,都预示着这绝不会是一趟轻松的旅程。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骤然沉重了许多,但内心深处,一股属于实干者的斗志也在悄然燃起。那是挑战,也是机遇,是组织对他的信任,更是他实现更大抱负的平台。
然而,在这纷繁的思绪中,一个清丽婉约的身影却不期然地浮现在脑海
——苏婉晴(苏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楼下那片小小的花园。暮色渐浓,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那里,细心地给几盆新移栽的月季浇水。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和专注的神情,她的动作轻柔而耐心,仿佛在照料什么珍贵的物事。
那是苏婉晴。不知从何时起,在忙碌工作间隙,俯瞰她在小花园里忙碌的身影,成了陈海一种下意识的习惯,能让他从繁杂的政务中暂时抽离,获得片刻的宁静。
去吕州,意味着他将与林城,与她,拉开更远的距离。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着一种默契的克制。始于那份对她遭遇的同情与保护欲,在日复一日的工作相处中,逐渐沉淀为一种深刻的欣赏与信任。
她敏锐的洞察力,坚韧的品格,以及在创伤后依然保有对生活的温柔,都深深吸引着陈海。他能感觉到,自己坚硬的政治外壳下,某处柔软的地方正被她悄然占据。
而她,那双曾经带着惊惶与不安的眼睛,如今望向他时,也多了信赖,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但他从未挑明。他的身份,她的过往,以及未来不确定的仕途,都让他将这份萌芽的情感小心翼翼地收敛在理智的匣子里。
可现在,变动来了。
“陈书记,还没下班?”轻柔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陈海回头,看到苏婉晴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秀的眉眼。
“有些事需要想一想。”陈海微微一笑,侧身让她进来,
“你呢?也还没回去。”
“把花浇完,顺便把明天您去开发区调研的材料再核对一遍。”苏婉晴将茶杯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目光扫过他眉宇间尚未完全散去的凝思,
“您……好像有心事?”
陈海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心中一动。他向来不喜将未确定的组织安排提前透露,但此刻,面对她,他却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刚接到家里的电话。”他斟酌着词句,声音平稳,“省里可能……对我有新的工作安排。”
苏婉晴微微一怔,聪慧如她,立刻从陈海的神色和“新的工作安排”这几个字中,捕捉到了非同寻常的意味。
她安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能会调我去吕州。”陈海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目光落在她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苏婉晴端着托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吕州……那是省里瞩目的焦点,也是风暴眼。这意味着更高的职位,更大的权力,但也意味着更重的责任,更复杂的环境,以及……更远的距离。
她垂下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沉默了几秒,才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吕州……很重要,挑战也很大。但如果是您去,我相信一定能打开新局面。”她的语气里,有真诚的认可,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组织信任,责任重大。”陈海点点头,话锋却微微一转,目光变得深沉了些许,“只是,林城的工作刚有起色,一些人和事……也才刚刚熟悉。”
他的话语带着未尽之意,目光若有实质地落在苏婉晴身上。
苏婉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弦外之音。
她不是感觉不到两人之间那层日益清晰却未曾捅破的窗户纸。他的沉稳可靠,他的正直担当,早已在她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只是,她一直觉得自己背负着过去,与他之间隔着无形的距离,从不敢奢望太多。
此刻,他即将高升远行,这层朦胧的关系,似乎走到了一个需要明晰的岔路口。
“是啊……”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林城……确实让人留恋。”她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陈书记,无论您去哪里,都希望您一切顺利。林城……我们,会做好您打下的基础。”
“我们?”陈海捕捉到了这个词,向前走近了一步。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婉晴,”陈海的声音低沉而温和,第一次在工作场合如此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吕州的情况会比林城复杂,需要一个稳定可靠的团队。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吕州吗?”
这不是一个明确的私人关系表态,但在当下的语境里,其含义已不言而喻。这既是工作上的邀请,也是情感上的试探,将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苏婉晴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发出邀请。
跟他去吕州?这意味着彻底进入他的工作与生活圈,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将迈出决定性的一步。
离开这片让她重获新生的土地,去往一个未知且复杂的环境,需要巨大的勇气。但……如果是跟他一起……
她看着陈海深邃而真诚的眼眸,那里有关切,有期待,还有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脑海中瞬间闪过与他共事的点点滴滴,他的信任,他的保护,他偶尔流露出的、超越上下级的温柔。
内心的挣扎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伴随着对他深沉的信任与情感,涌了上来。
“陈书记,我……我,再考虑考虑!”
“好!”
……
于此同时,万里之外,
陆仕廷亲赴江东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特定圈层内激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他抵达江东前夕,突如其来的“意外”,却如血色闷雷,炸响在即将迎来风暴的夜空,让本就紧张的局势瞬间充满了血腥与诡异的气息。
……
陆仕廷专机升空后不久,相邻的南华省公安厅大楼已陷入深夜的沉寂。
当晚十一点,大多数办公室漆黑一片,
唯剩值班室的灯光与巡逻警灯偶尔刺破黑暗。
就在这片沉寂中——一声沉闷的巨响骤然炸响。李卫国,坠亡于办公楼后的水泥地面,当场死亡。
现场初步勘察显示,死者符合高空坠落特征。
其办公室窗户洞开,桌上一封字迹潦草的“遗书”语焉不详,仅零星提及“工作压力巨大”、“身心俱疲”、“无颜面对组织培养”等字眼。
这消息被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然而,墙内的风声还是直达了云端——传到了正飞赴江东的陆仕廷核心团队耳中。
事发后不过一小时,加密通讯便接入了正在专机上审阅文件的陆仕廷。他静听汇报,面色如常,唯有指节因不自觉的发力而微微泛白,紧紧压着纸张边缘。
李卫国——正是部里前期秘密摸排中,在南华省公安系统内圈定的、可能触及深层问题的关键人物之一!
他手中掌握着南华省某些见不得光的治安项目审批、以及特定场所“保护伞”网络的重要线索。
他的突然“坠楼”,时机如此巧合,遗书如此“标准”,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意图掐断调查的线索,并将水搅浑。
“意外?”陆仕廷对着通讯器,声音冷得像冰,
“告诉南华省厅,遗体妥善保管,现场严格封锁,部里会立刻派出工作组,协助他们‘查明真相’!”
他特意加重了“查明真相”四个字的读音。这绝不是结束,而是战斗打响的第一声枪响,对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理门户了。
……
风波再起。
几乎就在李卫国坠楼消息传来的同一刻,另一则通报以更快的速度在内部传开——江东省赵劲松,在前往机场准备赴京参加紧急会议的路上,遭遇严重车祸!
其所乘专车在高速公路上被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追尾侧翻,赵劲松身受重伤,经抢救无效,不幸因公殉职!
官方通报迅速发出,定性为一起“令人痛心的重大交通事故”,强调肇事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已被控制。
然而相较李卫国坠楼,此次“意外”背后的疑点却更为深重。
赵劲松作为江东省行政主官,虽然并非陆仕廷此次公安系统整顿的核心目标,
但他与江东本地盘根错节的政商关系网络素有牵连,对公安系统某些领域的异常情况也并非毫不知情。
另有未经证实的风声指出,赵劲松近来压力极大,或许正有意透露某些内情。他的突然死亡,时机偏偏选在陆仕廷抵达的前夕,巧合得令人心惊。
是灭口?是警告?
还是某些势力为了阻止更深层次问题暴露,不惜采取的极端手段?
“车祸……”专机上的陆仕廷,缓缓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
机舱内灯光柔和,却照不亮他眉宇间凝聚的沉重。对手的反应之快、手段之狠辣,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问题,涉及到的势力盘根错节,能量惊人,并且……毫无底线。
……
两起突如其来的“意外”,
如同两块巨大的黑云,瞬间压在了江东、乃至整个区域的上空。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刚刚部署就位的特殊小组,立刻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
韩振彪在指挥部面色铁青,直接下令:“‘盾牌行动’等级提升至最高!所有小组,眼睛给我瞪大点!绝不能让‘青松’出任何意外!”
……
周明轩在汉东接到消息,立刻加强了自身的安保,并指示手下加快对汉东可能与江东、南华存在关联线索的排查速度。他意识到,陆仕廷那边的压力,很可能也会传导到汉东,促使这里的某些人狗急跳墙。
沙瑞金、高育良、陆则川……所有身处漩涡或边缘的人,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局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压力。
对手显然是一个组织严密、手段凶残的庞大利益集团,为了自保,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
陆仕廷的专机,终于降落在江东省城机场。
舷梯放下,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如鹰,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踏上了这片暗流汹涌、杀机四伏的土地。
他知道,从这里开始,每一步都可能踏中陷阱,每一刻都可能面临未知的危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关乎肌体健康、关乎尊严的战争,已经以最残酷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