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召开的专项工作会议,气氛比前几日的全省工作会议更为紧绷。
议题直接围绕近期舆论焦点——光明峰项目二期拆迁工作展开。椭圆形的会议桌旁,不仅坐着相关省直部门负责人,各地市分管城建工作的领导也赫然在列。
孙连城坐在靠后的位置,挺直着背,厚厚的眼镜片后,眼神一如既往的执拗。他能感受到来自某些方向的审视目光,带着挑剔与冷意。
果然,会议刚开始不久,一位素来与田国富关系密切的副省长便率先发难,语气看似关切,实则绵里藏针:
“连城同志的工作热情和原则性,我们是肯定的。但是不是也太……理想化了一些?”他拖长了语调,
“发展是硬道理,效率就是生命线。为了几户所谓的‘钉子户’,为了追求绝对的‘程序正义’,就让整个重点项目停滞不前,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群众会不会认为我们政府软弱无能?投资者会不会因此失去信心?”
他的话引发了一阵低声议论,几个原本就对孙连城强硬作风不满的干部,也趁机附和,指责他不懂变通,缺乏大局观。
孙连城脸色涨红,猛地就要站起来反驳,却被身旁的李达康一个眼神制止。
李达康面色沉静,等议论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之音:
“我倒想问一问,什么是大局观?牺牲程序正义,牺牲部分群众的合法权益,来换取所谓的‘效率’,这就是大局观吗?”
“今天我们可以为了效率牺牲这几户,明天是不是就可以为了更大的项目牺牲更多?长此以往,政府的公信力何在?法治的尊严何在?”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刚才发言的副省长:
“至于投资者信心?我相信真正有远见的投资者,更愿意选择一个法治健全、社会公平、政府讲信用的地方!而不是一个可以为了速度随意践踏规则的地方!”
李达康的强势回应,暂时压下了质疑的声音。但会场的气氛并未缓和。
就在这时,陆则川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没有看那些发难者,而是将目光投向孙连城,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孙连城同志有没有错?”他自问自答,
“我看没有。他唯一的‘错’,就是太认真,太把规章制度当回事,太把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放在心上了!”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清晰地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
“如果我们因为一个干部坚持原则、依法办事,就对他横加指责,甚至试图把他当成阻碍发展的‘绊脚石’搬开,那我看,不是这个干部错了,而是我们某些领导干部的政绩观、发展观出了问题!”
“省委的态度很明确,”陆则川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与沙瑞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们支持一切依法依规推进的改革和发展!我们保护一切敢于担当、敢于负责的干部!孙连城同志坚持原则,没有错!省委支持他!谁要是觉得他碍事,可以先来问我陆则川同不同意!”
话音落下,会场一片寂静。
陆则川这番旗帜鲜明的表态,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局面。
那些原本还想伺机而动的人,纷纷偃旗息鼓。支持改革的干部们,则感到心头一暖,腰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
孙连城紧紧抿着嘴唇,眼圈有些发红,但他努力克制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沙瑞金最后做了总结发言,再次强调了法治、程序和群众利益的重要性,定下了“依法推进、阳光操作、保障民生”的调子。
会议结束后,孙连城被李达康和沈墨叫住,三人低声交谈着走向门口。
经过陆则川身边时,孙连城停下脚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陆则川看着他,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干。汉东需要你这样敢较真、有风骨的干部。”
简单一句话,让孙连城这个硬汉子差点再次落泪。
他用力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
“立木建信。”
沙瑞金的办公室里,他递给陆则川一杯刚沏好的茶,语气带着赞许,
“你今天在会上那番话,就是给孙连城,也是给所有踏实干事的干部,立起了一根标杆。很好。”
陆则川接过茶,并未沾沾自喜:
“只是敲山震虎,暂时压住了局面。暗流,还在下面涌动。”
“不错。”沙瑞金神色凝重起来,
“我收到确切消息,‘那边’,对你力保孙连城的反应非常激烈。他们认为这是你对他们权威的公然挑衅。下一步,恐怕不会仅仅局限于舆论攻击了。”
“他们还想怎样?”陆则川眼神微冷。
“经济手段,政治孤立,甚至……更下作的人身攻击。”沙瑞金沉声道,
“他们可能会动用其在金融系统的影响力,给汉东的某些项目设置障碍。也可能在……会议上,联合其他势力,对我们进行掣肘。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会死死抓住高芳芳的死,和你与苏念衾的关系大做文章。”
陆则川沉默地喝着茶,水温透过瓷壁传来,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他并不畏惧正面的政治博弈,但对方这种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擅长攻击个人私德和情感软肋的手段,让他感到厌恶,却也必须严阵以待。
“苏教授那边……”沙瑞金提醒道。
“我会处理好。”陆则川放下茶杯,语气坚定,“绝不会让她受到牵连。”
……
窗外,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雪。
汉东的棋局,在短暂的明朗之后,再次被浓重的阴影笼罩。
但这一次,执棋之手,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