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嬷嬷展开那张纸,上面是老太太歪歪扭扭的笔迹,记录着某处城外小田庄每年的出息;
以及几笔零零碎碎的外放印子钱,后面还缀着几个名字。
看日期和数额,估摸着这些年,老太太到手的钱财,一部分被她换成了田庄,一部分放了银子钱。
只是如今这光景,田庄出息指望不上,那印子钱,怕是更难收回,何况是在这档口
胡嬷嬷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苦笑连连:
“老夫人啊老夫人,您这可真是,比那铁公鸡拔毛还难啊!”
“就这点银子,别说风光大葬,就是买两口薄皮棺材都买不回来!”
“您说您攒下这么些钱,到头来连个体面的葬礼都办不成,您图个啥呀?”
管家看着掌心那几粒碎银子,眼里的光灭了,只觉得无比讽刺。
昔日煊赫的景安侯府,竟落得如此境地。
突然,胡嬷嬷眼睛一亮,一拍大腿:
“哎呦喂!我想起来了!之前夫人......就是林夫人,不是说当了些首饰吗?要不......咱们去她屋子里找找?”
俩人赶紧去翻,果然找出个钱袋子,掂量掂量,加上在老太太房里找到的 ,也就刚够买两口薄皮棺材和最基本的丧葬开销。
两人大眼瞪小眼,胡嬷嬷喃喃道:
“这日子,可真是要逼死人了......”
管家一跺脚:
“得,就这吧!老夫人的棺材稍微买好一点,刘姨娘......就拿席子卷了吧......”
胡嬷嬷扯住管家的袖子:
“老哥哥,这可不成!刘姨娘再怎么说,也是睿郡王侧妃的亲娘。”
“虽说现在郡王府那边没什么表示,可别忘了,老太太没了,是要往睿郡王府派丧贴的。”
“万一大小姐回来,知道咱们把她生母用草席埋了,咱们得吃不完兜着走。”
管家有些烦躁,甩开手:
“那你说咋办?咱们就这点银子,难不成给刘姨娘用好棺材,让老夫人用薄皮的?”
胡嬷嬷叹气:
“不是这个意思......要不,咱们还是去请示老爷吧,毕竟......咱们只是下人,万一哪天被问罪......”
胡嬷嬷说的这些,管家何尝不知,可秦云桥的疯魔样子,管家心里实在没底。
没办法,两人惴惴不安地寻到秦云桥的时候,他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廊下,望着院中那棵枯败的老槐树发呆。
管家硬着头皮上前:
“老爷,老夫人和刘姨娘的后事......银子实在拮据,您看该如何处置?”
秦云桥转过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跟刚才的疯魔样子判若两人。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老太太的丧事,尽力办得像个样子,莫要让外人觉得我们秦家彻底没了脸面。”
秦云桥负手在原地踱了两步,目光闪烁不定。
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脚步一顿,压低了声音对两人说道:
“......实在不够,就......就去牡丹院看看,她的首饰总还有些,先拿去当了吧。尽量把丧葬办得体面些。”
管家和胡嬷嬷怔住了,老太太的首饰几乎都是江氏以前孝敬她的,件件都是好东西,倒是能当些银钱。
老爷平日里对老夫人也算恭敬,如今竟连这随葬的物件都要动。
秦云桥似乎被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声音愈发低沉,还带了几分破罐破摔的烦躁:
“眼下渡过难关要紧!总不能真让老太太的灵堂寒酸得让人戳脊梁骨!等日后......日后宽裕了,再赎回来便是!”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那闪烁的眼神和急促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虚与狠绝。
他书房的字画,镇纸,这些都是好东西,不拿去当,偏要动亡母的贴身遗物,这府里最后一点体面,怕是也要荡然无存了。
秦云桥的这份凉薄,让管家和胡嬷嬷心底因为他不再疯魔而升起的高兴劲,彻底凉了。
管家垂下头,掩去眼中的惊悸,低声应下:
“是,老爷。那刘姨娘......”
秦云桥冷笑:
“至于刘氏......趁着夜色,派两个人抬出去扔乱葬岗,喂野狗!”
这话如同三九天的冰锥,狠狠扎进管家和胡嬷嬷的心里。
二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知道老爷凉薄,却不想竟凉薄至此!
虽说刘氏也不是个好的,可她纵有千般不是,好歹也跟了他这么多年。
不得善终就算了,死了连张席子都不给,哪怕随便挖个坑埋了,也不能落得个暴尸荒野、任由野狗啃噬的下场吧!
胡嬷嬷失声叫道:
“老、老爷!若是侧妃娘娘回来奔丧问起......”
秦云桥的眼神猛地射向开口的胡嬷嬷,吓得她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秦云桥冷笑:
“侧妃又如何?她作死连累秦家不说,如今自身难保,还能管得到一个罪妾的葬身之处?”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管家和胡嬷嬷心上:
“听着,刘氏突发恶疾,暴毙而亡。府中连日变故,无力操办,为免疾疫扩散,已连夜送出城安葬。若有人问起,就这么回。”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官司,先应付过去再说。
秦云桥目光扫过两人惊惧的脸,警告的话赤luo luo的:
“谁要是说漏了嘴,或者让不该出现的‘尸体’被人瞧见......”
他没有说完,但那阴鸷的眼神已经足够让管家和胡嬷嬷浑身发寒,连连点头。
“是,是,老爷,老奴明白!”
管家赶忙应声,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襟。
秦云桥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刘氏的尸体多停留一刻都是对他、对秦家莫大的侮辱:
“明白就快去办!找两个嘴严实的,趁夜弄出去,处理干净点。”
“老太太的灵堂赶紧布置起来,族老们明日就到了,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管家赶忙应声,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襟,拉着几乎软了脚的胡嬷嬷匆匆退下。
刚转身,他突然想起怀里还揣着那张从老太太暗格里找到的纸,连忙又转回来,双手有些颤抖地将那张纸呈上,结结巴巴地说道:
“老爷,还、还有这个......这是在老夫人床榻暗格里找到的,许是老夫人留下的体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