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皇陵异动
通惠河下游的勘查,果如预期,又出乎意料。
预期的是,那河湾处的淤泥性状、水草种类,乃至水中悬浮的高岭土微末,皆与苏辨土所言及李府脚印样本吻合无二。河岸泥泞处,甚至发现了些许凌乱的、疑似人为刮取淤泥的痕迹,虽被河水冲刷大半,仍依稀可辨。
出乎意料的是,除此以外,再无更多线索。并无想象中的隐秘据点、遗留物件,或是目击人影。唯有秋风呜咽,吹动着荒草与废弃官窑的断壁残垣,一片死寂。凶手心思之缜密,行事之谨慎,令人心惊。
回城路上,裴远面色凝重,沉默良久,方道:“先生,看来凶手仅是来此取泥,并未留下根脚。此路……似乎断了。”
凌云鹤端坐马上,目光掠过远处渐沉的日头,缓缓摇头:“未必。至少可知,凶手对京师周边地理极为熟悉,且行事计划周详,每一步皆经算计。通惠河官窑段偏僻少人,正是其选取此地的缘由。”他顿了顿,语气转深,“而汪直昨日所言,或许并非全然虚言搪塞。”
裴远一怔:“先生是说……皇陵?”
“东西两厂相争,皆知陛下命我查案,皆欲引导案情走向对其有利之方向。曹骁欲速定为妖祟,方便结案;汪直则抛出皇陵异动,无论真假,皆可搅浑水面,或借我之手,探查其所关切之事。”凌云鹤分析道,目光锐利如能洞穿人心,“然其既特意提及,无论目的为何,皇陵近期必有非常之事。而我等勘查通惠河无功而返,皇陵一线,或可一试。”
裴远闻言,却面露难色:“先生,皇陵乃禁地,守备森严,非同小可。无旨擅入,若被察觉,恐有杀身之祸!”他身为军官,深知其中利害。
凌云鹤神色不变:“自然不可明闯。我等只需在外围勘查,若真有异动,必有蛛丝马迹遗于外围。若无所获,再作他图。”他看向裴远,“裴校尉可熟悉皇陵卫戍布防?”
裴远略一思索,点头道:“卑职在兵部时,曾阅过京畿防务图册,皇陵外围卫戍哨卡的大致方位,还记得几分。只是内部详图及暗哨布置,乃绝密,非陵卫高层不得与闻。”
“知大致方位即可。”凌云鹤颔首,“避开明哨,于夜深人静时,潜行探查,或有收获。”
是夜,月暗星稀,秋风凛冽。凌云鹤与裴远换上深色夜行衣,并未多带人手,只二人两骑,悄无声息出城,直奔京北天寿山皇陵区。
越近陵区,气氛越发肃杀。沿途经过数处巡检司,皆灯火通明,盘查严密,二人远远绕行,专拣偏僻小路。及至陵区外围山岭,已近子时。但见群山起伏,黑影幢幢,如巨兽蛰伏。皇家陵寝的巍峨建筑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令人心生敬畏。
裴远依据记忆,引着凌云鹤避开水定门等主要入口,绕至西北侧一处较为荒僻的山麓。此地林深草密,距离神道建筑群已有数里之遥,按理说卫戍应当松懈。
二人弃马,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潜入林中。裴远在前,如猎豹般灵敏,避开可能设有绊索或铃铛的区域。凌云鹤虽不似裴远般武功高强,但步伐轻盈,气息绵长,竟也能紧随其后,未露行迹。
在林间潜行约莫半个时辰,已深入陵区外围数里。四野寂寂,唯闻风声过耳,虫鸣唧唧,并无任何异状。
裴远伏在一处灌木后,低声道:“先生,看来并无可疑。或许那汪直确是虚言诓骗?”
凌云鹤凝神四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黑暗中的每一处细节,缓缓道:“未必。你听——”
裴远屏息凝神,侧耳细听。风声之中,似乎夹杂着一种极轻微的、规律的“沙沙”声,并非风吹树叶,倒像是……有人用工具挖掘或铲土的声响?且那声音飘忽不定,似远似近。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凌云鹤打了个手势,循着那细微声源,小心翼翼摸去。
又行了一炷香功夫,那声音渐渐清晰。穿过一片密林,前方竟是一处地势略缓的背风坡,坡下似乎有一个废弃多年的采石坑,荒草及腰。
而就在那采石坑边缘,隐约可见两个黑影,正手持铁锹之类的工具,奋力挖掘着什么!动作迅捷而警惕,不时停下四下张望。
裴远心中剧震,竟真有人夜探皇陵!他手按刀柄,便要冲出擒拿。
凌云鹤却一把按住他手臂,压低声音:“且慢!看其衣着!”
裴远定睛细看,借着微弱天光,发现那两人虽着夜行衣,但行动间步伐沉稳,配合默契,隐隐带着行伍气息,绝非寻常盗墓贼或是江湖草莽。
就在此时,其中一人似乎挖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极低沉的闷响,似是金属撞击石头之声。两人立刻停下,警惕地四下张望。
凌云鹤与裴远立刻伏低身形,隐于草丛之中。
那两人观望片刻,未见异常,便迅速从坑中拖出一个似乎颇为沉重的长条状物体,用黑布包裹,也看不清是何物。随即,二人不再填埋土坑,抬起那物体,便欲迅速离开。
其离开的方向,并非朝着皇陵核心区域,反而是向着外侧山林疾行!
“追!”凌云鹤低喝一声。
裴远早已按捺不住,身形如电,疾射而出,直扑那两名神秘人。凌云鹤亦紧随其后。
那两人听得身后风声,大惊失色,弃了那沉重物件,反手便拔出腰间短刃,迎向裴远。刀光闪烁,竟是军中搏杀之术,狠辣凌厉。
裴远冷哼一声,长刀出鞘,如蛟龙出海,刀势刚猛霸道,瞬间便将二人卷入战团。金铁交鸣之声顿时打破了山夜的寂静。
凌云鹤并未加入战局,而是快步走向那被弃于地的长条状物体。他蹲下身,正欲揭开黑布查看——
陡然间,他心生警兆,猛地向侧后方一跃!
几乎是同时,“嗤嗤”两声轻响,两枚乌黑的袖箭钉在他方才立足之处的泥土中,箭尾剧颤!
一道比之前那两人更加模糊快捷的黑影,如鬼魅般从旁侧一棵大树后闪出,并不恋战,直扑地上那长条物体,一把抓起,身形毫不停留,向着密林深处疾掠而去,速度之快,远超常人!
“哪里走!”裴远见状大怒,一刀逼退眼前二人,便要追赶。
那两名黑衣人却拼死缠斗上来,招式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竟一时将裴远绊住。
凌云鹤疾呼:“裴校尉,留活口!”
就这么一耽搁,那最先的黑影已消失在浓黑夜色之中,再也追之不及。
裴远怒喝一声,刀势更猛,不过数合,便将那两名死士般的黑衣人击倒在地,卸了下巴,防止其咬毒自尽。
然而,待他再想去追那最初的黑影,早已渺无踪迹。山林寂寂,仿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唯有地上打斗的痕迹与那两枚深入土中的毒箭,证明着适才的惊心动魄。
裴远喘着粗气,查看那两名俘虏,面色铁青:“先生,这两人牙缝里藏了毒,已被我卸了下巴。看其身手路数,绝非普通盗匪,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凌云鹤并未看向俘虏,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最初的黑影匆忙离去时,从那长条状物体的黑布包裹中,遗落下了一小块东西。
他弯腰拾起。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布料,质地奇特,非丝非麻,触手冰凉柔韧,边缘处似乎还沾染着些许特殊的、带着土腥气的沙粒。
而更引他注意的是,在那布料的内侧不起眼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模糊却诡异的图案——那似乎是一条扭曲的、首尾相衔的怪蛇,又或者……是某种更古老的、难以名状的图腾。
凌云鹤凝视着那图案,目光骤然缩紧。
皇陵之夜,竟真如汪直所言,深藏异动。而这意外获得的线索,似乎正将案件,引向一个更加幽深难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