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云掩月,京郊外的河渔寨沉寂在压抑的静谧中。泥泞小径的尽头,隐约传来压抑的水声与短促的指令。
凌云鹤与裴远伏在杂物堆后,目光穿透夜色,锁定下方水湾。十余名精壮汉子正在进行着非比寻常的水性训练,长时间闭气、负重下潜,尤其是脚下那双特制的铁爪鞋,让他们在水下的移动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却又迅捷异常。
站在水边指挥的中年男子,身形精悍,动作干练,目光锐利如鹰。他并未过多言语,只偶尔出声纠正动作,或示范几个关键的潜行、突袭技巧。手下众人对他极为信服,令行禁止。
“动作要轻!像水草,不要像块石头!” “气息压住!水下听的是动静,感觉的是水流!” “爪子不是用来走路的,是钉住,是发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力度,字句间浸透着对水下行动的深刻理解和严苛要求。训练间隙,他环视众人,声音沉了下来:
“别忘了咱们身上沾的水,还带着老家黄河的泥腥味!忘了爹娘兄弟是怎么没的吗?不是天灾,是人祸!是那些黑了心肝的官老爷,用咱们的血肉填了他们自己的荷包!”
水中的汉子们沉默着,但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锁骨下方的位置——即使隔着距离和夜色,凌云鹤和裴远也能猜到那是什么。
“恩人给了咱们报仇的机会,给了咱们这条‘水路’。”那被称为“河伯”的男子继续道,语气复杂,既有感激,也有一种屈从的压抑,“把本事练好,一个都不能落下!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公地道!”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卷起,将堆放在凌云鹤他们藏身不远处的一摞空鱼篓吹得晃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声音极微,但在训练有素的“水鬼”耳中,却如同惊雷。
“谁?!”“河伯”厉喝一声,目光如电般射向杂物堆方向。水中的汉子们瞬间反应,如同受惊的鱼群,无声而迅疾地没入水中,只留下圈圈涟漪。
“暴露了!走!”凌云鹤低喝一声,与裴远同时暴起,不再隐藏身形,向着来路急退。
但已经晚了。
“嗖!嗖!嗖!”数道破水声响起,方才没入水中的“水鬼”们竟从他们侧前方的水道中猛地窜出,湿漉漉的身影挡住去路,手中已多了分水刺、短刀等利器,眼中满是冰冷的杀意。
“官府的好狗!竟摸到这里来了!”“河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不知何时也已抄近路包抄过来,手中握着一对黝黑无光、造型奇特的短刃,刃口在微光下泛着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退路已被封死,狭窄的寨道前后都是敌人。
“冲出去!”裴远怒吼一声,绣春刀悍然出鞘,刀光如匹练般斩向迎面扑来的两名“水鬼”。那两人竟不硬接,一个滑溜地侧身避过,另一个直接一个铁板桥,近乎贴地滑开,同时手中分水刺直取裴远下盘,动作刁钻狠辣,全然是水战的路数。
另一边,凌云鹤并未直接加入战团,而是疾退两步,目光飞速扫过周围环境——堆积的渔网、晾晒的绳索、支撑棚屋的粗木桩。他手腕一翻,几枚铜钱激射而出,并非打人,而是精准地打向悬挂在侧上方的一卷厚重渔网的绳结。
“嗤啦!”绳结应声而散,那卷巨大的渔网轰然落下,正罩向从后方追来的“河伯”及另外几人。“河伯”反应极快,短刃向上疾挥,试图割破渔网,但网线粗韧,又浸过桐油,一时竟未能完全割开,动作顿时一滞。
几乎同时,凌云鹤脚下一勾一挑,将地上一根用来固定船缆的粗短木桩踢得横滚出去,正好绊倒一名从侧面水沟里悄无声息摸上来、企图偷袭裴远的“水鬼”。
裴远得了喘息之机,刀势更猛,逼退身前之敌,但手臂猛地一凉,已被一名从阴影水洼中暴起的“水鬼”用淬毒短刃划破了衣袖,幸好他闪避及时,只伤及皮肉,但一股麻痒之感立刻蔓延开来。
“河伯”此时已奋力撕开渔网脱身,见手下未能立刻拿下二人,又见寨中已有更多灯火亮起,嘈杂声渐近,心知不能再拖延。他死死盯了凌云鹤一眼,似乎要记住这个让他吃了小亏的人。
“朝廷若还得了公道,何需我们动手!”他咬牙抛下一句,声音里满是讥讽与悲愤,随即打了个尖锐的唿哨。
所有“水鬼”闻声,毫不恋战,如同收到指令的鱼群,迅速后撤,“噗通噗通”几声,尽数跃入纵横交错的水道中,水面冒了几个泡,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圈圈涟漪和一片狼藉。
裴远还想追击,却被凌云鹤一把拉住:“穷寇莫追,水下是他们的天下!你的伤!”
裴远这才感到手臂伤口处麻痒加剧,低头看去,破口处渗出的血珠竟隐隐发黑。他立刻运功逼住毒性,额角渗出细汗。
凌云鹤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布条包裹手指,拾起“河伯”挣脱渔网时遗落的一小块灰色布片,又迅速看了一眼裴远手臂的伤口,脸色凝重。
“先离开这里!”
远处,寨中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两人不敢停留,强提一口气,沿着来时路线,飞速撤离了这片危机四伏的水寨。夜风吹过,只留下浓郁的水腥气和尚未散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