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尚铭赠图
翌日清晨,秋寒料峭,檐下凝着薄霜。凌云鹤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面前摊开着裴远连夜绘就的寿安宫区域详图。其上新增了数处朱笔标记:右翼配殿的暗道入口、左翼机关的凶险、以及那包取自废殿庭院、颜色诡异的泥土样本,正静静置于案头,无声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泥土质地确与染坊地下及小太监鞋底残留极为相似,其中晶砾乃铁矿砂常见伴生物。”凌云鹤指尖轻叩桌面,语气沉凝,“然其色褐红,较染坊泥土更深。需查证京畿乃至北地,何处有此特异土质。此或可成为追踪其来源、乃至北方老巢的关键。”
裴远颔首:“已派人携样本密访工部熟知地理矿脉之老吏及京城老窑工。秦莽部下伤无大碍,其所遇机关,乃军中专用于警戒埋伏的踏发弩,改装过,力道强劲。”
“军中专用……”凌云鹤重复一句,眉头紧锁,“死士、军械、机关……此番对手,实乃一支潜入宫闱的精锐敌军!”
就在此时,值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凌大人可在?东厂尚公公来访!”
凌云鹤与裴远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疑。尚铭此时前来,意欲何为?他迅速将案上图卷收起,那包泥土样本亦被裴远闪电般纳入袖中。
门开,东厂督公尚铭身着簇新蟒袍,面带惯有的圆滑笑容,迈步而入,身后只跟着两名随侍小太监。
“凌大人真是勤于王事,这般早便已在值房操劳了。”尚铭笑声尖细,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略显凌乱的案面。
“尚公公务必繁忙,今日怎得暇光临寒舍?”凌云鹤起身相迎,神色平静,心中警铃大作。
“哎,还不是为了宫里这摊子事儿!”尚铭摆手叹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陛下日日催问,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岂敢不尽心?听闻凌大人近日为了查案,甚是辛劳,连那西北边荒废多年的寿安宫都亲自去踏勘了?”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却直指核心。凌云鹤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过是循例排查,不敢遗漏任何可能。”
“应该的,应该的。”尚铭笑眯眯地点头,忽从袖中取出一卷略显陈旧的绢帛,“咱家想着,凌大人查案辛苦,那寿安宫地方大,殿宇破败,道路复杂,怕是不好行走。恰巧,东厂旧档里存着些前朝留下的宫苑图样,其中就有这寿安宫区域近年的些许修缮记录与简图。”
他将那卷绢帛递过:“虽不甚详尽,但大致殿宇方位、通道走向还是标得清楚的。或许能助凌大人一臂之力,省些脚力,也免得……误踏了某些年久失修的危险地段不是?”
凌云鹤目光落在那卷绢帛上,心中瞬息万变。尚铭此举,太过突兀!东厂何时这般“热心肠”?献图是假,借刀杀人、或是意图将调查引向特定方向才是真!甚至可能,这图本身便是一个陷阱!
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去接,反而道:“尚公公务必周到。只是下官查案,岂敢劳烦东厂?且宫苑图籍,自有工部与内官监管存档,下官若需,按律申调即可。”
尚铭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冷光:“凌大人这是信不过咱家?唉,咱家也是一片好意。工部与内官监的存档固然齐全,却未必有东厂这里……细致。尤其是某些……见不得光的角落。”他话语意味深长,“凌大人且看看,或许另有收获呢?”
他近乎强塞般将图卷放入凌云鹤手中,指尖相触,冰凉滑腻。
“再者说,”尚铭语气忽然压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陛下限期破案,压力如山。凌大人若总在那些无人的废殿里打转,耽搁了时辰,抓不到真凶……届时陛下怪罪下来,咱家这心里,也替大人您着急啊。有此图指引,或可直捣黄龙,岂不省事?”
凌云鹤握住那卷沉甸甸的绢帛,心念电转。拒之,恐立刻与东厂撕破脸,尚铭必生警觉,甚至暗中作梗。受之,则无异于饮鸩止渴,每一步都可能落入对方算计。
瞬息之间,他已做出决断。
“既然如此,下官便多谢尚公公美意了。”凌云鹤微微躬身,面色如常,“东厂消息灵通,若再有相关线索,还望公公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尚铭见目的达到,脸上笑容更盛,“那咱家就不打扰凌大人办案了。望大人早日建功,咱家也好向陛下报喜。”说罢,带着一阵香风,转身离去。
值房门重新关上,室内一片死寂。
裴远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卷绢帛上,如视毒蛇。
凌云鹤缓缓展开图卷。果然是一幅寿安宫区域的简图,笔法精细,殿宇、道路、甚至一些较大的假山树木都有标注。乍看之下,并无异常。但在图卷边缘,却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注解:“嘉靖廿年三月,曾局部修缮西北角井亭及地下疏水道。”
他的目光猛地凝住!西北角井亭!昨夜裴远发现那截特殊枯枝与褐红泥土的庭院附近,确有一口废弃的井!而“地下疏水道”……
“好一个尚铭!”凌云鹤冷笑一声,“果然是借刀杀人,祸水东引!他竟想借我等之手,去捅那可能藏有最大危险的马蜂窝!”
裴远凝视那行小字:“其意,是暗示此处乃入口?或想诱我等前往,借死士之手除去我等?”
“亦或两者皆有。”凌云鹤指尖点在那井亭位置,“此人老奸巨猾,一石二鸟。若我等在此遭遇不测,他便可撇清干系,甚至反诬我等办案不力,误入险地丧命。若我等真在此有所发现,破了案,功劳也少不了他东厂‘献图’之功!”
“此图,用是不用?”裴远问。
“用!为何不用?”凌云鹤眼中闪过锐芒,“他将线索送到我们手上,岂能辜负?然则,不可全信。其所指之处,必是龙潭虎穴,戒备最为森严之处。我等正好将计就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铺开裴远所绘详图,对比尚铭所赠简图,手指在左翼那片设有机关的殿宇区域重重一圈。
“他欲引我等去西北角井亭,我等便偏要集中力量,主攻左翼!然西北角亦不可不防,需派少量人手佯动试探,牵制其兵力。令其误判我主攻方向!”
“尚铭此举,亦证实一事,”裴远冷然道,“其对死士藏身之处,甚至可能对‘影先生’之身份,心知肚明。其与藩王势力,绝非毫无瓜葛。”
“哼,蛇鼠一窝,各怀鬼胎罢了。”凌云鹤拂袖,“且让他暂且得意。待到此间事了,再与他慢慢清算!”
他收起两幅图卷,目光如炬:“依计行事。今夜子时,再探寿安宫!重点,左翼主殿!令秦莽挑选绝对好手,此次,需直抵其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