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幢幢,迷雾深锁。凌云鹤与裴远虽已窥见“烛龙”那庞大而诡异的轮廓,却苦于线索纷杂,难觅切实的突破口。东西两厂的监视如影随形,京城的新谣仍在暗中发酵,一切都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举步维艰。然而,真相的曙光,有时并非源于刻意的追寻,而是诞生于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
连日来,裴远谨记凌云鹤的嘱咐,按捺住内心的焦灼,恪尽职守地履行着锦衣卫镇抚的日常公务。他不再主动打探任何与“烛龙”相关的消息,只将精力投入到巡防稽查、案牍整理这些琐碎却必要的庶务之中,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勤勉却并不出格的中层武官。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裴远带着两名校尉,例行巡查皇城外围的几处哨卡及仓库重地。雨丝打湿了青石板路面,也让平日里喧嚣的宫墙之外显得格外冷清。行至靠近东华门的一处存放杂物的偏库时,裴远注意到库房后墙的排水沟附近,似乎有些异样——几块用来垫脚的青砖有被近期移动过的痕迹,旁边的杂草也有不自然的倒伏。
他心下起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对随行校尉道:“近日多雨,仔细查看各处排水,莫要堵塞了,酿成隐患。”他自己则踱步到那处墙根,假装检查排水沟的畅通情况。
就在他俯身低头,目光扫过墙角阴影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狸猫,猛地从库房拐角另一侧窜出,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跑去!那身影穿着最低等小太监的灰褐色服饰,动作慌乱,怀中似乎紧紧捂着什么东西。
“站住!”裴远反应极快,厉声喝道,同时身形一动便欲追赶。那两名校尉也闻声围拢过来。
那小太监听得身后呼喝,跑得更急,脚下在湿滑的石板上一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怀中那物事也随之脱手飞出,“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了一片积水洼中。
裴远一个箭步上前,正要擒拿,那小太监却如同泥鳅般就地一滚,不顾浑身泥水,爬起来继续没命地向宫墙夹道深处逃去,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大人,可要追?”一名校尉问道。
裴远望着那小太监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积水洼中那团不起眼的、已被浸湿的纸团,心中念头飞转。穷追一个小太监,动静太大,且未必能追上,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不必了,许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崽子偷懒躲闲,吓跑了便是。仔细巡查,莫要疏漏了正事。”裴远摆了摆手,语气恢复平静。他走到那水洼旁,看似随意地弯腰,将那颗湿透的纸团捡了起来,捏在手中,仿佛只是清理垃圾。
“是,大人。”校尉不疑有他,继续执行巡查任务。
裴远将纸团不动声色地纳入袖中,指尖传来的湿冷触感,却让他心头一片滚烫。他强压下立刻查看的冲动,坚持完成了剩余的巡查,直到返回自己在锦衣卫衙门的直房,紧闭房门后,才迫不及待地将那团湿纸取出。
纸团被雨水浸透,墨迹已然晕染开大半,但依稀可辨,这并非寻常书写用纸,质地更显粗糙坚韧。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团在炭盆边烘烤,待其半干后,再用镇纸小心压平。
当纸面上的痕迹逐渐清晰时,裴远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猛地收缩!
纸上并非文字,而是用某种特制的、遇水亦不易完全化开的墨料,绘制着数个奇异的符号!这些符号扭曲盘绕,结构古怪,透着一种非人的、令人不适的邪异感。而其中两个相对完整的符号,赫然与之前曹敬癸密信中破译出的几个关键暗码,以及西山帛书上那些古老标记,有着惊人的神似!
这绝非巧合!这张看似不起眼的废纸,极可能也是“烛龙”用以传递信息的密信载体之一!那个行为鬼祟的小太监,是在丢弃未能成功传递或已阅读过的密信!
无心之得,竟在此刻,撕开了厚重迷雾的一角!
裴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意识到此事关系重大。他强抑激动,仔细审视着这张纸。符号的数量不多,且因晕染难以完全辨认,但其中蕴含的信息,或许至关重要。那小太监丢弃此物,是例行清理,还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他的上线是谁?这密信原本要传递给谁?
他不敢怠慢,立刻以最紧急的暗号,设法将消息传递给了凌云鹤。
当凌云鹤在寓所密室中,看到裴远连夜冒雨送来、经过特殊处理尽量保持原样的符号纸片时,一向沉静如水的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锐利的光芒。
“果然……他们还在活动,而且,就在宫墙之内!”凌云鹤指尖拂过那冰凉的纸面,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烛龙”的诡异气息。“这小太监,是一条线,一条可能直通‘烛龙’宫内网络的线!”
“先生,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否立刻暗中缉拿那小太监?”裴远语气急促。
“不,绝不能动他。”凌云鹤果断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现在动他,等于告诉‘烛龙’,我们已经注意到了这条线,他们立刻就会切断联系,使我们前功尽弃。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他沉吟片刻,快速吩咐道:“裴远,你立刻回去,动用你最信得过的、绝对与东西两厂没有瓜葛的耳目,给我死死盯住那个小太监!但切记,只可远观,不可靠近,更不可惊扰。我要知道他日常做什么,与哪些人接触,尤其是固定的、异常的接触模式。他就像一只探路的工蚁,我们要通过他,找到蚁穴的入口!”
“明白!”裴远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斗志。沉寂多日,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着力追查的方向。
“还有,”凌云鹤补充道,语气森然,“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让第三个人知晓,尤其是东西两厂。尚铭若知道,必会蛮干打草惊蛇;汪直若知道,态度难测,恐生变数。这是我们自己的棋,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裴远领命,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雨幕之中。
凌云鹤独自留在密室,再次拿起那张符号纸片,对着烛火细细观看。晕染的墨迹,如同扭曲的阴影,在他深邃的眼中跳动。
无心之得,往往预示着关键的转折。这个小太监的出现,这张被遗弃的密信,仿佛是黑暗迷宫中出现的一缕微光。虽然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摸索了。猎手,已经悄然锁定了猎物的踪迹。接下来,就是比拼耐心与智慧的时候了。这深宫魇影,或许很快就能看到其下隐藏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