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衙后院,烛火摇曳。
凌云鹤独坐案前,指尖在摊开的淮安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墨迹勾勒出的\"黑水荡\"区域。连日来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在他脑海中不断碰撞、组合——军中断尸手法、来历不明的私盐、沈府废墟中的特殊火油、漕帮内斗与那条神秘的\"鬼漕\"。
\"先生。\"裴远推门而入,带来一身夜露的寒意,\"属下今日在码头,发现些蹊跷。\"
\"讲。\"
\"有几艘闽浙来的海船,卸货时戒备森严,接货的都是生面孔。更奇怪的是,漕帮的人对他们毕恭毕敬,连陈啸天的心腹李彪都亲自到场督工。\"裴远压低声音,\"属下暗中观察,那些货物装箱沉重,搬运时发出金属碰撞之声,绝不似寻常商货。\"
凌云鹤目光微凝:\"可看清转运去向?\"
\"他们分作三路,一路往城西私盐集散地,一路往漕帮香堂,还有一路...\"裴远顿了顿,\"往黑水荡方向去了。属下本想尾随,却发现另有几拨人在暗中监视码头,行动诡秘,不似官府中人。\"
\"哦?\"凌云鹤抬眼,\"如何诡秘法?\"
\"那些人作商贾打扮,但步伐整齐,眼神锐利,彼此间以手势传讯。更关键的是,\"裴远上前一步,\"其中一人转身时,属下瞥见他腰间露出一块乌木腰牌,上面似乎刻着...西厂的暗记。\"
室内烛火忽然噼啪一跳。
\"西厂...\"凌云鹤缓缓靠向椅背,指尖轻叩桌面,\"汪直的人果然也来了。\"
他想起离京前,皇帝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如今看来,这淮安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西厂的人既不明着拜会,也不参与查案,反而在暗中监视,其所图必然不小。
\"先生,要不要属下...\"裴远做了个擒拿的手势。
\"不必。\"凌云鹤摆手,\"西厂既然选择暗中行事,我们便当作不知。你继续盯着码头,特别是往黑水荡的那路货物。至于西厂的人...\"他略一沉吟,\"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次日清晨,凌云鹤故意大张旗鼓地传见漕运分司李主事,详细询问漕运调度事宜;午后又在府衙公开审理一桩与漕帮有关的纠纷案;傍晚时分,更亲自前往漕运码头巡视。一切举动,俨然一副专心整顿漕务的姿态。
然而在无人注意时,他的目光总会若有似无地扫过街角的茶摊、对面客栈的二楼窗户、还有码头货堆后的阴影。那些地方,总有些看似寻常的身影,在他出现时便会悄然隐没。
第三日夜里,凌云鹤正在灯下研究黑水荡的水文图,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裴远立即按刀而起,却被凌云鹤用眼神制止。
只见窗纸被捅开一个小洞,一枚蜡丸从洞中滚入,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待裴远推开窗户,外面早已空无一人,唯有夜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
凌云鹤拾起蜡丸,捏碎后取出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墨迹淋漓的两个字:
\"盐铁。\"
裴远凑过来一看,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盐铁...\"凌云鹤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渐渐锐利如刀,\"我朝盐铁官营,私贩盐铁皆是重罪。如今我们已经发现了私盐,那么铁...\"
他猛地展开舆图,手指重重点在黑水荡的位置:\"我明白了!'鬼漕'中运输的,不止是私盐和火油,恐怕还有...军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室内炸响。裴远倒吸一口凉气:\"军械?他们竟敢...\"
\"难怪西厂会暗中介入。\"凌云鹤冷笑,\"私盐不过牟利,私贩军械可是谋逆大罪。汪直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他负手在室内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看来,我们必须去'鬼漕'走一遭了。不过在去之前...\"
他忽然驻足,从书案上取过一张拜帖,挥毫写下数行字,递给裴远:\"明日一早,你亲自将此帖送到城东的'永盛'绸缎庄。\"
裴远接过拜帖,只见上面写着\"欲购苏缎百匹,盼与掌柜面议\",落款是\"京中故人\"。
\"先生,这是?\"
\"西厂既然送了礼,我们总该回个帖。\"凌云鹤嘴角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记住,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要定制衣裳。\"
裴远虽不明所以,还是领命而去。
当夜子时,淮安城万籁俱寂。凌云鹤独立院中,望着东南方向黑水荡的方位,手中那柄玉骨扇在月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盐与铁,漕运与军械,漕帮与西厂...无数线索如同蛛网般交织。而他隐隐感觉到,在这张网的背后,还有更深的黑影在蠕动。
\"烛龙...\"他轻声自语,夜风将这两个字吹散在黑暗中。
次日,永盛绸缎庄悄然挂出\"东主有喜,歇业三日\"的牌子。而在淮安府衙内,凌云鹤已经准备好舟船,只待夜幕降临,便要深入那片传说中有去无回的神秘水域。
西厂的暗影在城中悄然移动,而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暗探,即将在黑水荡的迷雾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