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楼之内,灯火昏黄,将弥漫的血腥气与门外隐约传来的厮杀声隔绝了大半,却更衬得此间气氛诡谲压抑。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众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
孙霸端坐于虎皮大椅之上,身形并未如寻常武夫那般魁梧,反而显得有些精干,甚至残留着几分旧日水师军官被磨损殆尽的“规矩”痕迹。但他那双眼睛,却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阴鸷、冰冷,透着一股被权力与贪欲彻底腐蚀后的疯狂与偏执。他指尖那柄镶着宝石的匕首灵活转动,寒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仿佛门外躺倒一地的尸体与眼前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都不过是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倚在门框、脸色惨白、左臂不自然下垂的童猛,又掠过气息微乱、肩头血迹斑斑却依旧眼神锐利的裴远,以及如同影子般沉默、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周五,最后,定格在站在最前方、衣衫虽破损染尘却目光沉静如水的凌云鹤身上。
“凌云鹤……”孙霸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果然是你。能从淮安大狱脱身,亡命江湖,搅动风雨,甚至能一路杀到本将这海外孤岛……看来,汪直那条老狗,在你身上,倒是下了些本钱。”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与讥讽,似乎对西厂的介入并不意外。
凌云鹤并未因对方的称呼而动怒,他迎着孙霸那审视中带着疯狂的目光,语气同样平静:“孙参将,或者说,孙逆。你经营此地,勾结白莲,私运军械,祸乱江淮,致使生灵涂炭。今日,也该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孙霸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嘴角猛地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发出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冷笑,“呵呵……哈哈哈……就凭你们这几个残兵败将?就凭你凌云鹤,一个自身难保的钦犯?”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掩饰那压抑已久的狂怒与怨毒,伸手指着凌云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郁多年的愤懑:“凌云鹤!你懂什么?!你可知本将也曾是大明水师堂堂参将!也曾想效仿俞龙戚虎,荡平倭寇,靖清海疆,博一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他的眼神变得遥远而痛苦,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回首的记忆:“可朝廷呢?陛下呢?他们眼里只有那些会溜须拍马、钻营逢迎的蠹虫!那些蛀虫高居庙堂,克扣军饷,以次充好!我麾下儿郎,拿着锈蚀的刀剑,驾着漏水的破船,去跟凶残狡诈的倭寇搏命!多少好儿郎,没有死在倭寇刀下,却死在了自己人的贪腐之中!他们的血,染红的是东海,更是这肮脏透顶的世道!”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肌肉抽搐,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我孙霸,屡立战功!斩获倭首无数!可结果呢?非但无功,反因不肯同流合污,屡遭排挤!最终,一纸调令,明升暗降,夺我兵权,让我这堂堂参将,去管那劳什子的军械库!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凌云鹤,眼中那压抑的疯狂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既然朝廷不公,世道不仁,忠良无路,奸佞当道!那我孙霸,便自己来拿回我应得的一切!漕运?私盐?不过些许添头!这军械,这海路,才是真正的力量!白莲教?不过是一群蠢笨的、可以利用的棋子!借他们之手,搅乱这江淮,我方能乱中取利,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这海外基业,便是本将东山再起,甚至……问鼎天下的资本!”
他张开双臂,状若疯魔,仿佛已君临天下:“看看这‘孽龙潭’!天险自成,固若金汤!军械堆积如山,金银取之不尽!更有‘烛龙’尊者赏识,许我大事成后,裂土封王!这岂不比在那腐朽朝廷里,做一个仰人鼻息、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棋子,快意千倍万倍?!”
“疯子!”裴远忍无可忍,厉声喝道,“为一己私欲,勾结邪教,资敌叛国,屠戮百姓,也配谈快意?不过是个利令智昏、背叛家国的逆贼罢了!”
“逆贼?”孙霸仿佛被这个词彻底点燃,面容扭曲到了极致,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熊熊烈火,“成王败寇!古来皆然!朱家坐得这江山,我孙霸为何坐不得?待我功成之日,史书由我书写!尔等,不过是螳臂当车的蝼蚁,是我通往至尊之路的垫脚石!”
他似乎彻底失去了理智,也对眼前的危局不再抱有侥幸,对身后四名护卫厉声吼道:“杀!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那四名眼神锐利的护卫闻令而动,如同四支离弦的利箭,两人直扑看似伤势最重的童猛与周五,另外两人则悍然冲向裴远与凌云鹤!攻势凌厉,配合默契,显然是要趁众人伤疲交加之际,一举格杀!
“保护好童猛!”凌云鹤对周五低喝一声,自己则与裴远同时迎上扑来的两名护卫。
石楼之内,最后的、也是最为凶险的搏杀,骤然爆发!参将之狂,已化为歇斯底里的毁灭欲望,唯有以血,方能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