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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广场的血腥气尚未散尽,粘稠的暗红在金砖缝隙里凝成刺目的斑驳。王承恩押解着如同死狗的晋商魁首和钱彪穿过广场时,那绝望的呜咽与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每一个有幸(或不幸)目睹此景的官员心头。恐惧如同无形的冰水,浸透了紫禁城的每一块砖石,更以惊人的速度漫过巍峨的宫墙,席卷了整个京师。

然而,乾清宫西暖阁内,气氛却截然不同。一份份誊抄清晰、墨迹未干的清单,如同雪片般堆满了宽大的紫檀木书案。王承恩侍立一旁,素来冷硬如铁石的脸上,此刻也难掩一丝震撼后的凝重。方正化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气息近乎虚无。

朱啸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扫过清单上那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纸面上缓缓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次停顿,都仿佛敲击在帝国腐朽的根基上,震落簌簌尘埃。

“白银,两千三百七十六万两。” 朱啸的声音平静无波,报出第一个数字。

暖阁内,烛火似乎都为之摇曳了一下。两千三百余万两!这几乎是崇祯朝正常情况下整整四年的国库岁入总和!如今,却只是从八个商贾之家抄出的窖藏现银!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边关将士饥寒交迫的哀嚎,是山陕流民易子而食的惨状,是帝国血脉被疯狂抽吸殆尽的证明!

“黄金,四十八万七千两。”

金光刺目,足以晃花任何人的眼。这不仅仅是财富,更是足以支撑一场大规模国战的硬通货。

“各色粮秣,折合精米…七十万石。” 朱啸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让王承恩的呼吸都微微一滞。七十万石!足以支撑十万大军半年征战!而就在此刻,宣大城外的将士正勒紧裤带,用生锈的刀枪抵御着胡虏的铁蹄!这些粮食,本该是他们的命!

“上等辽东貂皮,一千七百张;东珠(大者径寸),三百六十五颗;各色宝石、玉器、古玩字画…计七十一箱,价值…暂无法估算。” 清单还在继续,每一项都足以让一个中等之家几世奢华。那些镶嵌着宝石的玩物,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画,在朱啸眼中,却只是蠹虫们吸食民脂民膏后排泄出的华丽粪便。

“此外,” 王承恩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沉甸甸的份量,“查抄其在京师、通州、张家口及晋地各处商铺、货栈、田庄、宅邸、车马行、钱庄票号…不计其数。其生意网络,北通蒙古、建州,南连苏杭、闽粤,西至甘陕,东达朝鲜、倭国,已成一张盘剥天下、吸髓敲骨的巨网!其隐匿资产,恐…犹在此清单之上!”

“好!好一个富可敌国!好一个…卖国巨富!” 朱啸猛地合上最后一份清单,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眼中熔金般的火焰无声升腾,没有半分获得横财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肃杀!“取之于民,用之于敌!此等蠹虫,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他霍然起身,玄色袍袖带起劲风,大步走到悬挂的巨幅大明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宣府、大同的位置。

“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旨意:晋商八大家,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十恶不赦!主犯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等八人(已处死),及其成年男丁,明日午时三刻,西市口,凌迟处死!夷三族!女眷没入教坊司!其家产,除现银、黄金、粮秣即刻封存押运内库外,其余商铺、田产、货栈等,由龙鳞卫会同户部、刑部,即刻清点造册,公开发卖!所得银钱,尽数充入朕之内帑,专款专用!”

“着内帑即刻拨付:白银四百万两,黄金五万两,精米二十万石!火速运抵宣大前线!告诉赵铁柱和前线将士,这是朕用卖国贼的血换来的粮饷!让他们给朕吃饱了,拿稳了刀!用林丹汗的人头,来报此仇,来谢此恩!”

“另拨白银一百万两,黄金一万两,精米十万石!由龙鳞卫押送,驰援山陕灾区!开粥厂,施医药,以工代赈,疏浚河道!告诉那些快饿死的百姓,这粮食,干净!是朕砍了卖国贼的脑袋,从他们地窖里挖出来的!朕…没忘了他们!”

字字如铁,句句染血!王承恩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奴婢领旨!皇爷圣明!前线将士、山陕百姓…必感念皇爷天恩!”

晋商覆灭、血洗三族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以比瘟疫更快的速度席卷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带来的不是拍手称快,而是深入骨髓的、兔死狐悲的寒意!

崇文门外,山西会馆。

大门紧闭,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荡然无存。门缝里透出摇曳而昏黄的烛光,压抑的哭泣和激烈的争吵声隐约可闻。

“完了…全完了…范东家他们都…凌迟啊!三族啊!” 一个晋籍绸缎商瘫坐在地,面无人色,手中精致的景德镇茶碗摔得粉碎也浑然不觉。

“哭有什么用!” 另一个年长的晋商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快!把账本!所有跟口外、跟辽东有往来的账本!全烧了!一张纸片都不能留!还有窖银…赶紧转移!这京师…不能待了!”

“烧?转移?往哪转?龙鳞卫的番子现在跟鬼似的,满大街都是!听说那内厂的方正化,专会从老鼠洞里抠银子!” 有人绝望地嘶吼。

恐惧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着这座昔日晋商云集、意气风发的会馆。巨大的财富,此刻成了催命的符咒。

棋盘街,徽商巨贾“江南春”总号。

三楼雅室,门窗紧闭。几位身着杭绸、气度沉稳的徽商领袖围坐,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桌上名贵的龙井早已凉透。

“雷霆手段…真正的雷霆手段啊。” 为首的老者(徽商领袖汪直)捻着胡须,声音低沉,指尖却微微颤抖,“八大家,百年根基,盘根错节…说抄就抄,说杀就杀,三族尽灭!这位陛下…比洪武爷…更狠!”

“汪老,我们…” 旁边一人脸色发白,“我们在口外的茶马生意…虽远不及晋商规模,可也经不起查啊!万一…”

“没有万一!” 汪直猛地打断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断!所有涉及口外的生意,无论利润多厚,即刻斩断!一丝一毫的牵扯都不能有!另外…”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各家凑一笔‘忠君银’,数额要大!以‘自愿捐输,犒赏王师,赈济灾民’的名义,立刻递牌子进宫!姿态要低!心意要诚!要赶在…陛下的刀落到我们头上之前!”

前门大街,浙商海货行、粤商珠宝楼…

往日喧嚣的店铺,今日门可罗雀。掌柜伙计们个个噤若寒蝉,眼神飘忽地扫视着街面上那些身着玄色劲装、眼神锐利的龙鳞卫巡逻队。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

“听说了吗?范家的银窖…挖出来的时候,银子都结成山了!”

“何止!王家的地库里,貂皮是用大车拉的!东珠论斛装!”

“太狠了…这以后生意还怎么做?赚多了是罪啊!”

“赶紧打点吧…听说宫里那位王公公和内厂的方公公…门路…”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巨大的财富并未带来安全感,反而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整个京师的商业脉搏,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就在这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如同野草般疯长,甚至开始出现“皇帝要杀尽天下富商”的荒谬谣言时,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机构,伴随着一种崭新的信息载体,如同破晓的利剑,悍然刺破了京师的压抑与混乱!

乾清宫西暖阁。

朱啸看着书案上两份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样稿,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冷峻而掌控一切的弧度。一份是设计简洁、排版清晰的“报纸”,抬头是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大明日报》。另一份,则是关于成立“大明新闻司”的详细章程。

“方正化。”

“奴婢在。”

“朕要的‘活字’与‘油墨’,工部那边进展如何?” 朱啸指尖敲了敲那散发着墨香的报纸样稿。这是他利用系统数据库中的近代铅活字印刷技术(简化版)和李时珍改进的廉价速干油墨配方,交给工部秘密赶制的成果。

“回皇爷,首批铅锡合金活字五千枚、新配速干油墨百桶已验收合格。由内厂严密控制的皇城西南角‘天工坊’,十二个时辰轮班,全力开印。” 方正化声音毫无波澜,效率却高得惊人。

“好!” 朱啸拿起那份《大明日报》创刊号样稿。头版头条,赫然是触目惊心的标题:

【晋商八大家通敌卖国铁证如山!陛下雷霆之怒,巨蠹伏诛,三族尽灭!】

下方是详实的罪证罗列:从鹰愁涧缴获的军情图册影印件,到钱彪及部分晋商魁首画押的部分口供节选(隐去“沉渊”等敏感信息),再到其囤积粮草数量与边军缺粮的惨烈对比!图文并茂,铁证如山!

第二版:

【陛下仁德泽被苍生!抄没巨资,四百万两白银五万两黄金二十万石精米驰援宣大!一百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十万石精米急赈山陕!】

配以龙鳞卫押运车队出京的速写画,气势磅礴。

第三版:

【明发上谕:成立大明新闻司!掌刊行《大明日报》,传谕旨,达民情,正视听,肃清寰宇!】

章程写明:新闻司直属御前,由翰林院饱学之士及民间选拔通实务、晓文理者充任“采风使”、“编撰”。各州府设分司。《大明日报》每日刊行,售价仅两文钱,务使贩夫走卒皆能知晓朝廷政令、天下大事!

第四版,则是朱啸亲自撰写的“社论”:

【《告天下商民书》】

文中痛斥晋商卖国之罪,阐明“商亦有道”,鼓励合法经营、互通有无之商贾,宣布将择期颁布“厘定新商税、保护正当经营”之国策!严厉警告:“凡守法经营、利国利民之商,朕保其富贵平安!凡效晋商,囤聚居奇、资敌叛国、盘剥黎庶者…晋商八大家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勿谓朕言之不预!”

“明日卯时初刻,” 朱啸将样稿递给王承恩,声音斩钉截铁,“《大明日报》创刊号,必须出现在京师九门、各大衙署、书院、茶楼、酒肆、坊市!朕要这京师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朝廷的声音!看到朕的旨意!让那些藏在阴沟里散播流言的鼠辈,无所遁形!”

“新闻司衙门,即日挂牌!首任司正,由…前翰林院编修、因弹劾魏阉被罢黜的东林清流(非钱党)黄道周暂领!告诉他,笔杆子握在手里,是写锦绣文章,还是写杀人之刀…让他自己选!”

“奴婢遵旨!” 王承恩和方正化同时领命,眼中都闪过一丝锐芒。他们深知,这薄薄的一张报纸,其威力,恐不下于龙鳞卫的千军万马!

京师的震撼尚未平息,一场针对帝国最后一块腐朽肌肉——京营的刮骨疗毒,已在西苑大校场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西苑大校场。

秋风猎猎,卷动龙鳞卫玄色战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曾经空阔的校场,此刻被黑压压的人群填满。二十万京营官兵,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队列歪斜,惶恐不安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恐惧和一种陈年的颓败气息。将台之上,朱啸玄甲玄袍,按剑而立,如同山岳。王承恩侍立左侧,右侧则站着新任龙鳞卫副指挥使、原锦衣卫总旗赵铁柱,以及数名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龙鳞卫中层军官。

“开始!” 朱啸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刀锋,清晰地传遍全场。

“奉旨!京营点验!整军开始!” 赵铁柱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带着辽东边军特有的铁血煞气!

第一项:验籍除蠹!

龙鳞卫手持户部黄册与兵部军籍册,如狼似虎般冲入庞大的方阵。喝骂声、哭嚎声、求饶声瞬间炸响!

“王二狗!册上十八岁,你这模样有四十了吧?说!顶了谁的名额吃空饷?”

“李富贵?早死了三年了!尸首在哪?银子谁领了?!”

“张千总!你麾下应有兵额五百,实到不足两百?其余三百人饷银,进了谁的腰包?!”

一个个冒名顶替的“影子兵”、早已亡故却仍在领饷的“鬼兵”、被军官吞没的空额被迅速揪出!负责点验的军官面如土色,试图狡辩或求饶。

“拿下!” 赵铁柱厉喝。

刀光闪烁!数名吞饷最巨、民愤最大的营官、千总,被当众拖出,按在校场中央!王承恩面无表情,展开圣旨,高声宣判罪状,随即吐出冰冷四字:“就地正法!”

“皇爷饶命啊——!” 凄厉的惨嚎戛然而止!

“噗!噗!噗!” 龙鳞卫行刑手手起刀落!数颗头颅滚落尘埃!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枯黄的草地上!全场死寂!二十万京营官兵,被这血腥冷酷的手段震慑得魂飞魄散!无人再敢心存侥幸!

第二项:汰弱留强!

“绕校场跑!十圈为限!掉队者,出列!” 赵铁柱再次怒吼。

沉重的鼓点擂响!庞大的队伍如同受惊的蚁群,开始混乱地奔跑。尘土飞扬中,体力不支的老弱、平日疏于操练的兵油子很快气喘如牛,脸色惨白,纷纷掉队,瘫倒在路边。仅仅五圈过后,能勉强跟上队列的,已不足十二万人!淘汰者近半!绝望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弥漫开来。

第三项:重整编伍!

精疲力竭的十二万人被重新整编。龙鳞卫军官手持名册,依据籍贯、年龄、体能初步划分营哨。赵铁柱立于将台,声音如同金铁:

“自今日起!再无神枢、神机、五军旧营之名!京营二十万额,尽数裁撤!”

“新立三大营——神武营(步卒)、骁骑营(马军)、震虏营(火器、工兵)!”

“汰弱留强者,依律重录军籍!月饷翻倍!实发!敢有克扣一文者,形同此贼!” 他指了指校场中央尚未收拾的无头尸身。

“淘汰之老弱,发放遣散银五两,米一石,归籍为民!”

“空出之兵额,自北直隶、山东、河南良家子中,招募身家清白、体魄强健之新血!优给安家银田!入营即享双饷!”

“另!” 赵铁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奉陛下天恩!设‘伤残忠勇抚恤司’!凡为国征战负伤致残者、阵亡者家属,由内帑直拨银米抚恤!设‘军中医官使’!由太医院圣手李时珍先生高徒领衔,遴选通晓外科、伤科之郎中入营!凡将士负伤,竭力救治!”

此言一出,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尤其是那些经历过战场、身上带伤的老兵,看着校场中央的血泊,再听着这前所未有的“抚恤”与“医官”之令,麻木的眼神中,竟一点点燃起了微弱的光芒!一种被当作“人”而非“消耗品”看待的、久违的触动,悄然滋生。

朱啸始终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人头落地,看着老弱淘汰,看着仅存的骨架被重新拼凑。当赵铁柱宣布抚恤与医官之令时,他微微颔首。恩威并施,方能铸就真正的铁军。他需要的不是一群麻木的牲口,而是知道为何而战、身后无忧的虎狼!

“京营之弊,积重难返!” 朱啸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死寂的校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今日之血,洗刷的是过去的耻辱!淘汰的是腐朽的烂肉!”

“朕,不要你们做样子货!不要你们守着京师混吃等死!”

“朕要的,是一支能打仗!能打胜仗!能保境安民、开疆拓土的铁血雄师!”

“粮饷,朕给足了!刀枪,朕给最好的!身后事,朕替你们担着!”

“现在!” 朱啸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扫过下方一张张惊魂未定又隐含期盼的脸,“告诉朕!你们…是想继续做任人欺辱、连饷银都拿不到的窝囊废?还是…想做挺直了腰杆,让父母妻儿以你们为荣,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明好儿郎?!”

短暂的死寂。

“愿为陛下效死!”

“愿做大明好儿郎!”

零星的呼喊,起初带着迟疑和试探,渐渐汇聚,最终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愿为陛下效死——!”

“愿做大明好儿郎——!!”

声浪滚滚,冲散了校场上空的阴霾与血腥气!虽然队伍依旧歪斜,虽然战力远未成形,但那一双双眼中重新燃起的、混杂着恐惧、敬畏和一丝微弱希望的火焰,却让这支腐朽的军队,透出了一点新生的锐气!

朱啸按剑而立,玄甲在秋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晋商罪证化为的银山米海。他眼前,是刚刚经历刮骨之痛的二十万京营。他手中,是即将如同惊雷般炸响京师的《大明日报》。

金山已铸剑,京营正点兵。

舆论的号角,即将吹响。

而下一场风暴的中心——宣大前线,那林丹汗的十万铁骑,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帝国心脏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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