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图阿拉,汗王宫。
宫殿深处,炭火灼灼,却照不亮弥漫四野的肃杀与死寂。浓重药气混杂血腥,沉甸甸压在曾经不可一世的殿堂之上。皇太极蜷缩于厚重的貂裘之中,瘫卧熊皮榻上,面如金纸,眼窝深陷。每一次喘息都扯动肺腑如撕裂破絮,每一声咳嗽都溅出乌黑血沫。辽东的寒冬,于他而言,已是地狱敞开的入口。
“报——!!!”一名镶黄旗亲卫踉跄扑入,声音破碎如嚎:“大汗!抚顺……失守了!”
“噗——!”皇太极骤然睁目,一口黑血喷溅貂裘!他猛地攥住亲兵衣襟,目眦尽裂:“说——清——楚!”
“明帝朱由校……御驾亲征!天炮降世、摧城灭地!抚顺城墙崩塌如屑!十贝勒杜度、镶黄旗固山额真扬古利、悍将图尔格……尽数被擒!我军全军覆没!明军于城外堆尸成山,树‘犯明者死’大旗!尸山血海,宛若修罗场啊,大汗!”
“嗷——!!!”皇太极发出一声凄厉如兽的嘶吼,浑身痉挛,再喷鲜血!“沈……阳呢?!”
“沈阳……三日前已破!守将遭凌迟悬首!明帝入城安民,万民跪呼万岁!”
“噗——!!!”皇太极双目暴突,第三口心血狂涌而出!他死死攥住胸前貂裘,五指如钩,仿佛要掏出自己碎裂的心脏!眼中尽是无法置信的惊怒、蚀骨焚心的怨毒……与最终湮没一切的绝望!
“朱……由校……你……好……狠……”他喉间滚动着血沫呜咽,手臂颤抖指向南方,似要穿透千里风雪,刺穿那位熔金瞳仁的帝王:
“我大金……百年基业……竟……毁于你手……”
话音未落,他头猛地一歪,手臂颓然垂落,双目圆瞪虚空,气息——已绝!一代枭雄,竟在接连噩耗极致摧折之下,连吐三升心血,活活气绝身亡!至死——未曾瞑目!
“大汗——!!!”殿中死寂一刹,旋即迸发凄厉哭嚎!代善、多尔衮、济尔哈朗等贝勒扑至榻前,眼见皇太极怒目染血、遗容狰狞,再触那浸透衣袍的暗红——所有人如坠冰狱,肝胆俱裂!
“大汗……驾崩了!”哀嚎穿透宫墙,震荡赫图阿拉。这座建奴最后的堡垒,顷刻被死亡的阴影彻底吞噬。
殿角阴影中,汉臣范文程面无人色,浑身战栗。他目光急速扫视:代善垂暮老迈,济尔哈朗犹疑不定,最终——死死钉在多尔衮身上!
年轻,暴烈,野心灼灼!手握正白、镶白二旗精锐,是如今大金唯一残存血性、敢向明帝亮刀之人!
“睿亲王!”范文程猛地扑跪于多尔衮脚下,叩首及地,声音嘶哑却决绝:“奴才范文程,愿效犬马之劳!助王爷力挽天倾,重振大金!”
多尔衮血眸扫来,眼中厉光一闪。正值用人之际,此汉奸虽卑,却熟知明廷虚实,阴狠狡诈——正可为刃!
“好!范先生,请起!”他声音沙哑如铁,“即日起,你便是我正白旗首席谋士——共图大业!”
“嗻!奴才万死——不负王爷!”范文程重重叩首,眼底掠过一丝死里逃生的狂喜与重新燃起的野心。
汗宫正殿,皇太极尸骨未寒,冰冷的权柄已迸发诱人血光。代善、多尔衮(身后立着范文程)、济尔哈朗三人如三头恶狼,于摇曳烛火下凛然对峙!杀机几乎凝实!
多尔衮(正白、镶白旗主)年轻气盛,眼中燃着疯狂的火焰,踏前一步,声如刀劈:
“哭什么!大金末亡!明军虽强,我八旗勇士犹在!赫图阿拉天险仍固!与其坐毙,不如殊死一搏!趁明军未稳、风雪正狂,尽起精锐,突袭粮道,焚其辎重!或分兵突围,东进朝鲜,北走漠南,存续血脉,以图再起!谁敢言降——我多尔衮先斩其头!”
代善(正红、镶红旗主)面色阴沉,声音疲缓却冷硬:
“拼?你拿什么拼!明军火炮毁天灭地,三十万大军合围如铁!赫图阿拉再险,可比沈阳抚顺?突围?天寒地冻,粮草已断,离城便是送死!唯有死守天险,耗其粮草,待天降暴雪,或可……遣使求和!割地、称臣、纳贡,或换一线生机……”最后几句,声气已弱,毫无底气。
济尔哈朗(镶蓝旗主)眉头紧锁,目光在二人间急剧摇摆:
“守?粮草撑得几日?水井守得几时?和?明帝旨意煌煌——‘犁庭扫穴,永绝后患’!岂容我等乞降!多尔衮虽险,却是唯一生路!然如何突、往哪突,必需详议!”
“议?!”多尔衮勃然暴吼,腰间长刀铿然出鞘!“代善!你这懦夫!还想将大金江山拱手让予朱由校?!休想!我两白旗儿郎——宁战死,不跪生!”
“多尔衮!你敢动刀!”代善身后,岳托(其子)同时拔刀,正红、镶红旗将领怒目按刃,顷刻对峙!
“都住手!”济尔哈朗厉声大喝,镶蓝旗诸将抢步阻隔!殿内剑拔弩张,杀气沸腾!曾经横扫辽东的八旗集团,在皇太极死后不足一个时辰——彻底崩裂!化作三大仇视阵营,内战一触即发!
殿角一处,正黄旗、镶黄旗(皇太极亲领)将领如索尼、鳌拜等,望着故主尸身,再看分裂内斗的三派,眼中尽是悲愤、茫然与彻骨冰寒!大汗尸骨未寒,八旗已分崩离析!大金——真的完了!
赫图阿拉,汗王宫内风雪咆啸,争吵、怒骂、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分裂,内斗,火并——末日已临城下。
而在抚顺行辕之内,天启帝朱由校独立窗前,熔金双眸仿佛穿透千里风雪,将赫图阿拉城内乱象尽收眼底。嘴角扬起一丝冰冷弧度。
“皇太极……呕血而亡?倒是便宜了他。”
“八旗分裂?三派相争?”
“范文程投多尔衮?呵……丧家之犬,垂死挣扎。”
“传旨:三军休整,欢度新春。正月十五——兵发赫图阿拉,犁庭扫穴,毕其功于一役!”
京师,紫禁城,坤宁宫。
烛影摇红,暖香静谧。皇后张嫣倚窗而立,望向北方漫天风雪,凤眸藏忧。怀中太子朱慈熠仰脸稚声问:
“母后……父皇去哪了?打雪仗吗?”
张嫣心口一涩,强忍泪水,柔声抚慰:“熠儿乖……父皇去很远很远的北方……打坏人去了。打那些欺负我们百姓的大坏人……”
“父皇厉害!”小太子挥舞拳头,“打光坏人!”
“嗯……打光光。”张嫣将儿子紧紧搂入怀中,望向北方的目光载满无尽牵挂。窗外雪落无声,宫灯朦胧,映照着母子相依的身影,也映照着盆中噼啪作响的银炭。
深宫寂寂,唯闻更漏滴答,一如思念迢递。
同一轮冷月,照彻白山黑水间的剑影刀光,也照亮紫禁城内的孤灯温梦。家国天下,铁血柔情,皆系于北境那一场终将到来的最终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