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散的倭寇船队犹如被猎犬追逐的丧家之犬,在苍茫大海上狼狈西窜。二十余艘破旧的关船和小早船在风浪中颠簸,船板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这些船上挤满了近千名穷途末路的浪人、海盗及其家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与恐惧。
\"水!给我水!\"一个满身血污的倭寇嘶哑地喊着,干裂的嘴唇渗出鲜血。
\"闭嘴!最后一点淡水要留给孩子们!\"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厉声呵斥,眼中却含着泪水。
站在船首的岛津九郎,这位曾经的萨摩藩逃臣,此刻正举着抢来的南蛮望远镜,眺望远方。他的战甲早已破损,腰间的武士刀也多了几个缺口,但那双眼睛依然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
\"头领!前方有大岛!林木茂密,必有淡水!\"了望的水匪嘶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所有幸存者都涌到船舷边,贪婪地注视着远处那片翠绿的海岸线。孩子们停止了哭闹,女人们握紧了双手祈祷,男人们则握紧了武器。
岛津九郎的望远镜缓缓移动,突然定格在港湾处。那里矗立着奇异的石质建筑,几艘悬挂着红白蓝三色条纹旗的船只正在港内停泊。
\"是南蛮人!\"岛津九郎心中一沉,放下望远镜,脸色变得凝重。他早年曾在长崎与葡萄牙商人打过交道,深知这些\"红毛夷\"船坚炮利,绝非易与之辈。
\"头领,怎么办?\"副手小野次郎焦急地问道,\"后面的明军还在追赶,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岛津九郎沉默片刻,猛地拔出武士刀:\"诸君!前方虽有南蛮人,但也是我们唯一的生机!夺下这个港口,我们就有淡水、有食物、有立足之地!愿意随我拼死一战的,举起你们的武器!\"
\"嘿!嘿!吼!\"残存的倭寇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手中的太刀和长枪。
然而,他们完全低估了西班牙人的警惕性和火力。此时的台湾北部,西班牙人已占据基隆(他们称为\"圣萨尔瓦多\")数年,修筑了坚固的圣萨尔瓦多城。
\"警报!东方发现不明船队!\"圣萨尔瓦多城了望塔上,哨兵敲响了警钟。
驻守指挥官迭戈·德·阿尔瓦拉多上尉迅速登上城墙,举起望远镜:\"上帝啊,是日本海盗!全员就位!火炮准备!\"
训练有素的西班牙士兵迅速进入战斗位置,棱堡上的八门岸防炮调整射角,炮手们熟练地装填弹药。
\"距离八百码!\"观测兵大声报数。
\"等他们进入射程,\"阿尔瓦拉多冷静下令,\"我要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欢迎仪式。\"
倭寇船队乱哄哄地冲向滩头,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船,涉水向岸边奔去。
\"淡水!是淡水!\"一个倭寇跪在浅滩上,疯狂地掬水痛饮。
就在这时,圣萨尔瓦多城棱堡上突然喷吐出炽热的火舌。
\"轰!轰!轰!\"
三发炮弹精准地落在倭寇船队中间,激起冲天水柱。瞬间,两艘小早船被炸得粉碎,木屑和残肢四处飞溅。
\"天诛!\"一个倭寇惊骇地看着身旁的同伴被弹片削去半个脑袋,红白之物溅了他一身。
\"不要乱!继续冲锋!\"岛津九郎声嘶力竭地喊道,挥舞着武士刀,\"冲上岸我们就赢了!\"
但更多的炮弹接踵而至。西班牙人采用了交叉火力射击,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落在倭寇最密集的区域。
\"第二队,放!\"阿尔瓦拉多冷静下令。
又一轮齐射,这次使用的是链弹。两个铁球中间连着铁链的恐怖武器旋转着飞向倭寇船只,轻易地撕碎船帆,切断桅杆,甚至将人体拦腰截断。
\"上帝保佑西班牙!\"阿尔瓦拉多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此时,一队身着亮银色板甲、手持火绳枪的西班牙士兵已经在滩头列阵。军官佩德罗中尉高举佩剑:\"预备!\"
六十支火绳枪同时抬起,形成一道死亡的铁墙。
\"放!\"
震耳欲聋的排枪齐射声响起,硝烟弥漫,铅弹如雨点般射向慌乱登陆的倭寇。冲在最前面的倭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沙滩。
\"铁炮队!快散开!\"岛津九郎目眦欲裂,但为时已晚。缺乏组织、装备杂乱的倭寇在正规军的火力面前不堪一击。
小野次郎捂着被铅弹击穿的肩膀,踉跄地跑到岛津九郎身边:\"头领!顶不住了!这些南蛮人的火力太猛了!\"
岛津九郎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部下,咬牙道:\"撤!快撤!\"
残存的船只狼狈不堪地逃离基隆湾,留下了数十具尸体和两艘正在沉没的破船。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木片和尸体,吸引来了成群的海鱼。
\"向南!继续向南!\"惊魂未定的岛津九郎不愿放弃,指挥残部沿着台湾西海岸南下,\"这么大的岛,总有南蛮人顾不到的地方!\"
然而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另一场噩梦。
几天后,残存的八九艘破船到达了台南沿岸(大员湾)。此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已占据台南数年,修建了宏伟的热兰遮城和普罗民遮城,将其作为远东贸易的核心据点。
\"舰长!东北方向发现不明船队!\"荷兰战舰\"德·鲁伊特尔\"号上的了望哨发出警报。
舰长范·德·斯塔尔举起望远镜:\"上帝啊,是日本海盗!看他们那破败的样子,肯定是从北边西班牙人那里逃过来的。\"
大副威廉姆斯皱眉道:\"需要请示揆一长官吗?\"
\"来不及了,\"斯塔尔舰长果断下令,\"全体就位!侧舷炮准备!让这些黄皮猴子见识见识真正的火炮!\"
\"德·鲁伊特尔\"号迅速调整航向,侧舷炮窗依次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倭寇船队上,疲惫不堪的幸存者们突然看到远处出现一艘巨大的战舰,那流线型的船体和整齐的炮列让他们心惊胆战。
\"又...又是南蛮船!\"一个年轻倭寇绝望地哭喊起来,\"这次完了!\"
岛津九郎强作镇定:\"不要慌!只有一艘船!我们分散突围!\"
但他的话音未落,荷兰战舰的侧舷突然喷吐出连绵不断的火舌。
\"轰轰轰轰——!\"
恐怖的齐射声浪远超此前西班牙人的岸炮!二十四门火炮依次怒吼,巨大的实心弹和链弹呼啸而至,瞬间将倭寇船队笼罩。
一艘关船被直接命中龙骨,木屑纷飞中断成两截,迅速沉没。落水的倭寇在漩涡中挣扎哭喊。
另一艘被链弹扫过,桅杆应声折断,船帆轰然落下,瞬间失去动力。
\"天罚!这是天罚啊!\"一个老倭寇跪在甲板上,向着天空疯狂叩拜,\"我们触怒了海神!\"
小野次郎的船被近失弹激起的水柱掀得剧烈摇晃,他死死抓住船舷,对岛津九郎喊道:\"头领!这些红毛夷的火炮比西班牙人还厉害!我们毫无胜算!\"
岛津九郎面色惨白,望着那艘如同海上堡垒般的荷兰战舰,终于彻底绝望:\"撤...撤退...\"
但荷兰战舰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德·鲁伊特尔\"号灵活地调整航向,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
这次使用的是葡萄弹。数以百计的小铅球如同死亡之雨般洒向倭寇船队,甲板上顿时血雾弥漫,惨叫声此起彼伏。
\"转向!向北突围!\"岛津九郎声嘶力竭地下令。
残存的五六艘破船拼命调转船头,扯着破损的船帆向北逃窜。荷兰战舰追射了一阵,见其毫无威胁,这才返航回港。
夕阳西下,残存的倭寇船只在海面上飘摇。岛津九郎清点结果,出发时二十余艘船近千人,如今只剩下五艘破船,人员不足三百,且个个带伤,士气彻底瓦解。
小野次郎拖着受伤的身躯,艰难地走到岛津九郎面前:\"头领...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
岛津九郎望着苍茫的大海,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茫然。突然,他疯狂大笑起来:\"去哪?我们能去哪?回日本?幕府会把我们全部处死!去大明?明朝官兵正在四处追杀我们!就连这个蛮荒之岛,也被南蛮人占据!\"
他猛地抽出武士刀,指向天空:\"天照大神!你为何要抛弃你的子民!\"
一个幸存的倭寇小头目瘫坐在甲板上,绝望地哀嚎:\"回...回不去日本...登不上大岛...难道天底下,再无我等容身之处了吗?\"
女人们开始低声啜泣,孩子们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男人们则目光呆滞地望着海平面,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岛津九郎缓缓跪倒在甲板上,武士刀\"当啷\"一声掉落。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萨摩武士,此刻就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茫然。
他们就像一群被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在这茫茫大海上,找不到任何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