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恰似脱缰的野马,毫无阻拦地汹涌灌入室内,吹得那盏豆大的油灯疯狂摇曳。昏黄的灯火,在风中瑟瑟发抖,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张牙舞爪,恰似群魔乱舞,将这一室的静谧彻底搅乱。破碎的瓷片散落一地,尖锐的边角在微光中闪烁着寒光,水渍肆意蔓延,仿若一片骤然冻结的惊惶,无声诉说着方才的变故。
春雨整个人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目光仿若被钉住一般,死死地盯着那洞开的窗口,仿佛那里正潜伏着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狰狞幽灵。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恐惧如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沈静姝赤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底迅猛蹿升,瞬间弥漫全身。然而,这周身的冰冷,却远远不及她心中那片早已凝结的凛冽冰原。她的目光,如同一道尖锐的寒芒,越过颤抖不止的春雨,精准无误地钉在了窗棂之上 —— 那里,一截枯黄且扭曲的枝条,被人刻意地、稳稳地压在窗扉与窗框的缝隙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那绝非是因风随意飘落的偶然,而是有人蓄意为之的标记。在这明灭不定的昏黄光线里,那扭曲的形状,像极了一个嘲讽的鬼脸,又似一道恶毒的诅咒,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白色的影子?装神弄鬼罢了!
恐惧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在引发瞬间战栗之后,带来的却是极致的冷静,以及一股压抑不住、熊熊燃烧的怒意。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从暗中投放阴诡毒药,到如今这般直接的精神恐吓,真当她是个毫无还手之力、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泥人么?!
沈静姝深吸一口凛冽的夜风,那冰冷的气息如同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刺入肺腑,却反而让她的思维更加清晰敏锐。她没有立刻去关窗,也没有急于安抚几近崩溃的春雨,而是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扇窗户走去。
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破碎的瓷片上和冰冷的水渍里,细小的刺痛和彻骨的冰凉,源源不断地透过脚心传来,宛如一声声警钟,时刻提醒着她此刻处境的真实与残酷。
她终于走到窗前,冰冷的夜风呼啸着吹起她单薄的寝衣,勾勒出她瘦削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宛如一座坚毅的山峰,屹立在这风雨飘摇之中。她缓缓伸出手,并非去触碰那截枯枝,而是稳稳地扶住窗棂,微微探出身子,目光如炬,仿若两把锐利的寒剑,直直扫向窗外那沉沉如墨的夜幕。
庭院里空无一人,唯有枯树的黑影在狂风中肆意狂舞,犹如张牙舞爪的鬼魅。远处巡夜婆子手中那隐约的灯笼光晕,在风中摇曳不定,像鬼火一般飘忽,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显然,那暗中窥探之人,早已遁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但沈静姝心里清楚,那双窥视的眼睛,一定还隐匿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正带着满意的神情,欣赏着她们主仆此刻的惊惶失措。
“夫人…… 危险…… 快回来……” 春雨带着哭腔,虚弱而颤抖地喊道,声音里满是担忧与恐惧。
沈静姝缓缓收回目光,动作沉稳地关上了窗户,将那刺骨的寒风和无尽的夜色隔绝在外。刹那间,室内安静了许多,只剩下灯火噼啪的轻微声响,以及春雨压抑的抽泣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平静得近乎冷酷。她一步步走到春雨身边,微微弯腰,并非去搀扶,而是俯身捡起了地上最大的一块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在她指尖轻轻划过,瞬间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红痕,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在昏黄的光线下格外触目惊心。
“站起来。”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仿佛裹挟着千钧之力,冰冷而坚硬,不容置疑。春雨被这语气惊得瞬间忘了哭泣,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夫人。此刻眼前的夫人,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恐惧,亦无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甚至心悸的沉静。
“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用些下作手段来吓人罢了。” 沈静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字一句,仿若重锤,敲打在春雨的心上,“你若怕了,便是正中他们下怀。他们便会得寸进尺,直到将我们彻底吞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她将手中的碎瓷片递到春雨面前,那一点鲜红的血珠,在昏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疼吗?” 她轻声问道。
春雨愣愣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声音。
“记住这疼。” 沈静姝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一切,“这宅门里的刀光剑影,从来不会光明正大地来。它藏在汤药里,藏在流言蜚语里,藏在这夜半的窗棂之上。今天可以是枯枝,明日就可能真的是白刃。害怕和哭泣,换不来生路。”
言罢,她猛地扔掉瓷片,动作干脆利落,然后向春雨伸出手:“起来。把这里收拾干净。今夜之事,一个字都不许对外人提起。尤其是秋纹。”
春雨看着夫人伸出的手,那手指纤细苍白,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能驱散黑暗的巨大力量。她心中的惊惧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撼、羞愧和决绝的复杂情绪,在心底翻涌。她毫不犹豫地抓住夫人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迅速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奴婢…… 奴婢明白了!”
是啊,怕又有什么用呢?夫人一个病弱之身,尚且如此镇定自若,她一个丫鬟,又怎能先自垮了呢?
主仆二人沉默而迅速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打开窗户,让室内的寒意尽快散尽,又重新点燃了更亮一些的烛火。明亮的烛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仿佛要用这光明,将一切阴霾都驱赶殆尽。
做完这一切,沈静姝才再度走到窗前,目光直直落在那截枯枝上。她并没有立刻取下它,而是眯起眼睛,仔细地、近乎冷酷地观察着。
枯黄,扭曲,并非梅枝,也不是院中常见的灌木…… 倒像是…… 后园暖房附近那些观赏性的、冬季落叶的藤蔓枝条?
而那,正是张嬷嬷负责掌管的地盘。
沈静姝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犹如寒冬的冰霜。果然是她,或者与她脱不了干系的人。这般迫不及待地恐吓,是怕白日那包茉莉花没能彻底击垮她吗?
她小心地用帕子包着手,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谨慎,轻轻取下了那截枯枝。枝条入手干硬粗糙,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来历。
“找个不起眼的空匣子,和那包茉莉花,放在一处。” 她将枯枝递给春雨,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她心里清楚,证据,又多了一件。
她回到床榻边,却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就着明亮的烛火,拿出那张写着太医方子的笺纸,又寻了支旧笔,蘸了点清水,缓缓化开残留的墨迹,在纸的背面,极其缓慢地、一笔一画地勾勒起来。
她画的不是花鸟鱼虫,也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一个极其简易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示意图。中心是 “静心苑”,延伸出几条线,分别指向 “库房(失窃旧药)”、“后园张嬷嬷(毒茉莉 \/ 枯枝)”、“太夫人(赖嬷嬷查验)”,甚至还有 “世子(暧昧赏赐)”…… 线条交错纵横,逐渐形成一个初步的、却令人心惊的关系网。
她在 “张嬷嬷” 和 “枯枝” 之间,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然后又用圆圈将其圈了起来,仿佛要将这个疑问深深烙印在心底。
威胁恐吓,看似将她逼入绝境,却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对手的轮廓,以及…… 那隐藏在背后的焦躁。
对方越是想让她恐惧、让她崩溃,就说明对方越是忌惮着什么,或者…… 时间紧迫?
是因为世子的关注,打乱了他们的原定步骤吗?
沈静姝吹干纸上的水痕,动作细致而专注,将纸笺仔细叠好,小心翼翼地藏入枕下,仿佛那是她最珍贵的秘密武器。
她轻轻吹熄了蜡烛,重新躺回黑暗之中。
这一次,她的心跳平稳而有力,节奏沉稳,宛如战鼓。
恐惧已被她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愤怒,以及狩猎前的专注与蓄势待发。
既然你们如此迫不及待……
那么,这场暗夜里的游戏,我奉陪到底。
她缓缓闭上眼,不再去听窗外的风声鹤唳,而是在脑海中,开始细细谋划下一步的反击。第一个目标,依旧是那个油盐不进的张嬷嬷。既然无法从外部攻破,那便从内部…… 撬开一丝缝隙。
夜色,依旧浓重如墨。但黎明到来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往往也孕育着最凌厉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