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扳指的灼痛如毒蛇噬咬,江谢爱猛地抽回手。
杨晨铭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僵在半空,指尖蜷缩又松开。
“云泽岭…”她声音发颤,“你选的聘礼之地,为何是我前世的葬身之处?”
他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那只是…地图标注。”
舆图边缘,一滴墨晕开,像极了前世她流在雪地里的血。
窗外童谣忽变调:“锁链缠身,桃花不落;心牢不破,江山成祸…”
书房里的沉水香,似乎被方才那石破天惊的灼痛和骤然凝固的空气冻住了。那丝丝缕缕的香气,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钻入肺腑,令人窒息。
玉扳指上那股灼痛并未完全消散,如同烧红的烙铁被强行按入冰水,虽褪去了刺目的红,却留下深入骨髓的、闷钝的余痛,沿着她的指尖,一路窜向臂膀,直抵心口。江谢爱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吹散了书案上几粒微尘。她下意识地将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藏进袖中,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来自遥远过去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呼唤。
杨晨铭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宽厚、温热,带着他独有的、混合着墨香与沉水木气息的掌心,还残留着方才试图传递安抚的力度。此刻,这安抚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最终,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落寞的迟滞,缓缓垂落,落回身侧。他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和那瞬间抽离带来的冰凉。
书房里死寂一片,连窗外市井的喧嚣都彻底消失,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沉水香在无声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江谢爱抬起眼,目光越过僵立在书案前的杨晨铭,死死钉在那张巨大的江南舆图上。云泽岭三个墨字,如同三枚烧红的钉子,狠狠钉进她的眼底。那灼痛的余韵还在心口翻搅,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云泽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你选的聘礼之地…为何…”她顿了顿,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后半句问出口,“为何是我前世的葬身之处?”
“葬身之处”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利刃,骤然劈开了书房里凝固的空气。
杨晨铭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霍然抬头,那双总是深邃如寒潭、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猛兽,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淹没。那情绪里,有被戳穿的狼狈,有被触及隐秘的痛楚,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慌乱?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如同吞咽着滚烫的烙铁,每一次滚动都牵动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那只是…”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地图标注…一个地名而已…”他试图维持住一丝惯有的从容,但那声音里的颤抖和眼神深处无法掩饰的动摇,却像蛛网般裂开,暴露出内里的惊涛骇浪。
江谢爱看着他,看着他强作镇定的狼狈,看着他眼底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慌乱。一个地名而已?多么拙劣的谎言!那玉扳指的灼痛,那如同前世临死前心脏被撕裂的剧痛,难道只是一个地名引发的幻觉?她冷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尖锐,像冰碴刮过琉璃。
“地名?”她缓缓站起身,身体因为心口的闷痛和方才的惊悸而微微摇晃,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杨晨铭,“那玉扳指呢?它为何会因云泽岭而灼痛?为何会像被投入火中?它认得那个地方!它认得我死在那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和控诉,“杨晨铭,你告诉我!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选它做聘礼之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箭,带着破空之声,射向杨晨铭。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解释,但面对江谢爱那双燃烧着痛苦与愤怒火焰的眼睛,面对那玉扳指所昭示的、无法否认的诡异联系,所有预先想好的说辞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沉默着,死死地沉默着。书房里只剩下江谢爱急促的喘息和沉水香燃烧的细微声响。这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令人心寒,它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两人之间,也压在江谢爱的心头。她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看着他眼中那翻滚挣扎却最终归于死寂的绝望,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江谢爱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舆图的边缘。就在云泽岭墨字的下方,靠近舆图卷轴的地方,一滴浓墨不知何时晕染开来。那墨滴并非圆润的墨点,而是被某种力量拉扯、晕开,形成了一道不规则、蜿蜒的痕迹,像一条挣扎的、扭曲的黑色小溪,又像…像极了前世她倒在冰天雪地里,身下那片迅速被体温融化的雪地上,蜿蜒流淌出的、暗红色的血迹!
这发现如同又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江谢爱头顶。她瞳孔骤然放大,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扶住书案边缘,冰凉的紫檀木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丝。那滴晕开的墨,那扭曲的痕迹,像一个无声的诅咒,一个来自过去的、冰冷而狰狞的嘲笑。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不受控制地从江谢爱唇边溢出。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杨晨铭脸上,那眼神里已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洞悉了某种可怕真相后的、近乎悲凉的平静,“地图标注…地名而已…”她重复着他的话,声音却轻得像叹息,又冷得像寒冰,“杨晨铭,你把我当傻子耍了这么久,现在…连谎话都懒得编圆了?”
杨晨铭的身体又是一震,他看着她眼中那冰冷的平静,看着她嘴角那抹悲凉的笑意,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也仿佛…放弃了什么。他猛地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想要解释:“谢爱…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够了!”江谢爱厉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她后退一步,彻底拉开了与他的距离,眼神锐利如刀锋,“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云泽岭,到底埋着什么?你选它做聘礼之地,是真心,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的质问直指核心,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杨晨铭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那火焰里既有对真相的渴求,也有对信任崩塌后的痛苦。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到喉头,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令人心碎的叹息。他缓缓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那地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艰涩,“…埋着一些…不该被挖出来的东西。”他抬起头,目光重新看向江谢爱,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痛楚的凝重,“至于聘礼…我选它,是因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因为那里,是唯一能让你…真正安全的地方。”
“安全?”江谢爱猛地拔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埋着我前世尸骨的地方,能让我安全?杨晨铭,你的话,可信度有几分?”她冷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眼中的痛楚和凝重,不似作伪。
就在这时,窗外,那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童谣,再次幽幽响起。这一次,调子不再是之前的诡谲,而是变得低沉、哀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宿命感,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人的心里:
“锁链缠身,桃花不落;
心牢不破,江山成祸…”
歌声飘渺,断断续续,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诅咒,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
锁链缠身…桃花不落…心牢不破…江山成祸…
江谢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仿佛那里真的缠绕着无形的冰冷锁链。又猛地抬头看向杨晨铭,他的脸色在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下,白得像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舆图上那滴晕开的墨痕,也映着窗外飘忽的童谣声,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恐惧。
“你听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心牢…江山…这童谣…它到底在说什么?”
杨晨铭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滴晕开的墨痕,仿佛那不是墨,而是流淌的鲜血。窗外,童谣的尾音在夜风中渐渐消散,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韵,在空旷的书房里,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久久萦绕不去。
江南的桃花林,云泽岭的葬身地,玉扳指的灼痛,童谣的诅咒…无数谜团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在这一刻,无声地缠绕、收紧,将两人更深地拖入一个名为“心牢”的漩涡。前世的血与火,今生的权与谋,最终都指向了那片遥远的、既可能是桃花盛开的聘礼之地,也可能是埋葬着所有真相和…更大灾祸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