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贵妃弹劾杨晨铭谋反，群臣附和。
江谢爱以商贾之女身份站上朝堂，拿出截获的密信与贵妃敛财证据。
户部侍郎突然发难，指她伪造证据。
杨晨铭沉默递出藩王勾结外敌的密函，羊皮卷边带着边关风沙的痕迹。
幼帝指尖发白，龙椅下的阴影悄然移动。
金銮殿的穹顶极高，悬垂的蟠龙藻井在晨光中投下森严的暗影。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熏炉里龙涎香的青烟笔直上升，仿佛凝固的柱子，将肃杀的气息一寸寸压向每一个跪伏在地的朝臣。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江谢爱站在丹墀之下，那道象征皇权的朱红门槛将她与殿内的高位彻底隔开。她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在这片满目朱紫、玉带蟒袍的海洋里，渺小得像一粒随时会被碾碎的尘埃。指尖冰凉，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怀疑、甚至赤裸裸的轻蔑，如同实质的针芒，从四面八方刺向她。一个商贾之女，竟敢踏足这九重宫阙的核心？荒谬，可笑，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僭越。
“臣妾，有本启奏！”
一个刻意放得柔婉，却字字如冰锥的声音骤然刺破死寂。凤座之下，身着华丽翟衣的贵妃缓缓起身，她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精心描绘的眉眼间却掩不住一丝紧绷的狠戾。她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御座旁侍立的杨晨铭，又落在丹墀下的江谢爱身上，最后才投向御座上那个年幼的帝王。
“陛下！”贵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愤，“权相杨晨铭，独揽朝纲，排除异己，其心可诛！近日，臣妾得密报，他竟私调京畿营精锐，暗藏兵甲于城外别院，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乃谋逆大罪，请陛下明察，即刻下旨，将此奸佞拿下，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话音未落，户部侍郎王谦猛地抬头，须发戟张，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殿顶：“陛下！贵妃娘娘所言字字泣血！杨相结党营私，把持朝政久矣！臣等早已不堪其苦！今日若不除此国贼，我大周危矣！请陛下圣裁！”
“请陛下圣裁！”
“请陛下拿下杨晨铭！”
“清君侧！诛奸相！”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殿内瞬间炸开了锅。平日里那些或明或暗依附贵妃、或是早已被杨晨铭铁腕打压得敢怒不敢言的官员们，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呼喝声、附和声、拍案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无数道目光，或怨毒、或快意、或恐惧，全都死死钉在杨晨铭身上。
杨晨铭身形挺拔如松，立于御座之侧，玄色蟒袍在肃杀的殿宇中沉静如渊。他面容平静，甚至没有看那些喧嚣的臣子一眼，目光只落在御座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仿佛眼前这场足以掀翻他滔天权势的风暴，不过是拂过湖面的一缕微尘。然而，江谢爱却捕捉到了他紧握在袖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肃静！”幼帝稚嫩却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努力穿透了殿内的喧嚣。他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龙椅上挺了挺，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声浪。群臣的喧嚣渐渐低落，却并未完全平息，殿内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无数道窥探的目光。
幼帝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下方，最终落在杨晨铭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求助。杨晨铭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御座，精准地落在了丹墀之下的江谢爱身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无声的指令和不容置疑的信任。
江谢爱的心猛地一跳。就是现在。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奇异地压下了指尖的颤抖。她不再看那些或鄙夷或惊疑的目光，一步一步，踏上了那道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朱红门槛。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回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陛下，”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残余的嘈杂，“民女江谢爱，有本上奏。”
一个商贾之女，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朝堂之上，公然启奏？殿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掐断。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在她身上，如同看一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大胆！”户部侍郎王谦第一个跳出来，指着江谢爱，脸色铁青，“一介商贾贱民，也敢妄议朝政？扰乱朝堂！来人，将她叉出去！”
“且慢。”幼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他看着江谢爱，这个曾在宫宴上以“盐铁官营改良策”让他眼前一亮的女子。他小小的手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似乎在犹豫。
江谢爱没有理会王谦的咆哮，她从容地自袖中取出两份折好的纸卷，双手高高举起，面向御座：“陛下，民女手中所持，一为贵妃娘娘与藩王密谋，意图借‘清君侧’之名行篡逆之实的密信；二为贵妃娘娘利用宫中采买之便，勾结盐商，侵吞国帑，中饱私囊的账目铁证！”
她声音清朗，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贵妃娘娘今日弹劾杨相，实乃倒打一耙，意图混淆视听，为其篡逆大计扫清障碍！其心可诛，远胜所谓‘谋逆’之罪！”
“一派胡言！”贵妃脸色骤变，精心维持的雍容瞬间碎裂，尖利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哪里来的贱婢！竟敢污蔑本宫！这定是杨晨铭指使你伪造的！来人！给本宫拿下这个妖女！”
“证据呢？”幼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强自镇定，他看向江谢爱，“呈上来。”
内侍官如梦初醒，连忙小跑着从江谢爱手中接过那两份纸卷，小心翼翼地呈上御案。幼帝小小的身体前倾，稚嫩的手指有些笨拙地展开那封密信。信上字迹娟秀，却字字句句透着狠毒，明言要藩王以“清君侧”为名回京，首要目标便是“除奸相杨晨铭及妖女江谢爱”。再看那份账目，条目清晰，数额巨大，涉及宫中采买、盐铁专营，每一笔都指向贵妃及其亲信。
幼帝的脸色越来越白，小小的手紧紧攥着那薄薄的纸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抬头，看向下方那个一直以温婉贤淑示人的“母妃”，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受伤。
“母后……”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陛下！莫听这贱婢妖言惑众！”贵妃彻底慌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声音凄厉，“她与杨晨铭狼狈为奸！这些证据都是伪造的！陛下明鉴啊！”
“伪造？”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冰乍裂，骤然响起。正是户部侍郎王谦。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死死盯着江谢爱，“江谢爱！你一个商贾之女，如何能截获贵妃娘娘的密信？又如何能拿到如此详尽的账目？分明是你与杨晨铭合谋，精心构陷！证据呢？你所谓的‘铁证’，有何人证物证可以佐证？”
他猛地转向群臣，声嘶力竭：“诸位同僚！一个商贾贱民，仅凭两张纸，就想扳倒贵妃，诬陷杨相？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分明是杨晨铭意图彻底掌控朝野，不惜构陷皇亲的毒计！其心之险，胜过蛇蝎！请陛下明察，将这妖女与奸相一同拿下，严刑拷打，定能问出幕后真相！”
王谦的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让刚刚被密信和账目震慑住的群臣再次骚动起来。是啊，一个商贾女子，她的证据来源何在？可信度几何？会不会真是杨晨铭布下的惊天陷阱？怀疑的目光再次在江谢爱和杨晨铭之间游移，殿内的气氛再次紧绷如弦，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江谢爱心头一凛。王谦这一击，直指要害。她截获密信的过程确实隐秘，账目来源也难以在朝堂上细说。她能感觉到，刚刚因为证据而稍稍动摇的局势，正在被王谦的质问迅速拉回对贵妃有利的轨道。她甚至能看到一些官员眼中重新燃起的忌惮和犹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如山的杨晨铭，动了。
他没有看江谢爱，也没有看跪在地上哭诉的贵妃，更没有看咆哮的王谦。他只是缓缓地、极其从容地，从自己玄色蟒袍的宽大袖口中，取出了一卷用细麻绳捆扎的羊皮卷。那羊皮卷边缘磨损严重，带着一种粗粝的、仿佛被边关风沙反复打磨过的痕迹，与殿内精雕细琢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迈步，沉稳地走向御案。玄色的袍角拂过冰冷的金砖，没有一丝声响。整个大殿的目光，包括江谢爱那颗几乎提到嗓子眼的心，都随着他的动作而凝固。
杨晨铭在御案前站定，没有言语，只是将那卷带着边关风沙气息的羊皮卷，轻轻放在了幼帝面前那封贵妃的密信和那份账目旁边。
“陛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此乃藩王与北狄可汗互赠信物的副本，以及双方密约瓜分我大周北境三州的盟书。原件，此刻应在北狄王庭。”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殿内一张张骤然失色的脸，最后落在御座上那个小小的帝王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贵妃构陷臣，欲引藩王入京，名为‘清君侧’，实为开城门，迎外敌。其罪，当诛九族。”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方才的喧嚣、愤怒、辩解，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所有官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惊骇。藩王……勾结外敌？瓜分北境三州？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逆，这是彻头彻尾的卖国！是足以将整个王朝拖入深渊的滔天大罪！
贵妃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精心描绘的妆容此刻如同鬼魅，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王谦脸上的狠厉和得意僵住，瞳孔骤然收缩，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幼帝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龙椅上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御案上那卷粗糙的羊皮卷，上面歪歪扭扭的异族文字和狰狞的印玺图案，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幼小的心灵。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杨晨铭，那双总是带着依赖和懵懂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种近乎撕裂的痛苦。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一直被他视为“母妃”的女人，那温婉笑容背后隐藏的，是怎样一颗蛇蝎之心。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鸣，毫无征兆地滚过天际，震得金銮殿的琉璃瓦都似乎在微微颤动。殿内光线骤然一暗，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遮蔽。
就在这雷声滚过、光影变幻的瞬间，江谢爱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杨晨铭的衣领。
那里，玄色蟒袍紧贴着他修长的颈项。在领口内侧，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痕迹，如同干涸的血渍，悄然映入她的眼帘。那痕迹很新，边缘甚至带着一点未完全凝固的湿润感。
江谢爱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昨夜，杨晨铭在书房处理密报时，烛火下他紧锁的眉头和偶尔按住腰侧的动作。想起他出征前夜，她为他整理行装时，他铠甲内衬下隐约的绷带痕迹……原来，他早已在无声无息中，为她、为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流过血，受过伤。那些沉重的代价，他从未在她面前吐露分毫。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尖锐的刺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殿内任何冰冷的目光都要来得猛烈。
御座之上，幼帝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他小小的手，紧紧攥住了龙椅冰冷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那卷刺眼的羊皮卷上移开，扫过瘫软如泥的贵妃，扫过面无人色的王谦，最后，定格在杨晨铭沉静如渊的脸上。
那双稚嫩的眼眸里，恐惧和迷茫尚未完全褪去，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开始翻涌起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被残酷真相狠狠刺痛后，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是目睹至亲背叛后，被迫滋生的冰冷决绝；更是在这滔天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名为“依靠”的浮木。
他小小的身体，在宽大龙椅的阴影里，悄然挺直了脊背。那姿态，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近乎悲壮的僵硬。龙椅之下，巨大的阴影随着窗外天光的变幻，无声地蠕动、蔓延，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贪婪地吞噬着这刚刚被撕开一道血口子的朝堂。
杨晨铭依旧沉默地立在御座之侧，玄色蟒袍融入殿宇的幽暗，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迎接着幼帝那复杂而沉重的目光。仿佛眼前这足以倾覆山河的风暴，不过是他棋盘上早已预料的一步残局。
江谢爱站在丹墀之上，青布衣裙在骤然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她指尖的冰凉尚未褪去，掌心却因方才那瞬间的刺痛而微微发烫。她看着御座上那个被迫一夜长大的孩子，看着阴影中那个沉默背负着一切的男人，再看着地上那堆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如同烂泥的权贵。
殿外，雷声沉闷地滚动着，如同远方战鼓的预演。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已在金銮殿这无声的对峙中，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而她与杨晨铭之间那场以心为牢的博弈，也在这血色与权谋交织的朝堂之上，被推向了无人知晓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