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谢爱在书房的暖榻上醒来,窗外天色已近破晓,灰蒙蒙的晨光透过窗棂,映在杨晨铭昨夜批阅过的军事图卷上。那梦境里江南水乡的温润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心头却陡然一沉,一种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她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额角——昨夜杨晨铭为她披上的披风还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此刻却驱不散那骤然涌上的不安。
是了,是贵妃。
前世那杯递到唇边的毒酒,那双在烛火下闪烁着疯狂与算计的凤眼,此刻在记忆深处异常清晰地浮现。贵妃被剥夺了权力,像一头被拔去利齿的猛虎,可越是濒临绝境的困兽,越可能爆发出最疯狂的噬咬。她绝不会甘心就此认输。
江谢爱迅速起身,披上外裳,推门而出。庭院里已有早起的侍卫在巡逻,脚步声沉稳而规律。她唤来一名心腹暗卫,声音压得极低:“密切关注长乐宫(贵妃居所)动向,尤其是侍卫调动、宫人出入,任何异常,即刻回报。”
暗卫领命而去,身影如鬼魅般没入晨雾。江谢爱站在廊下,目光投向宫城的方向,那里此刻看似平静,却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她太了解贵妃了,那种骨子里对权力的贪婪和掌控欲,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彻底熄灭。她要的,是玉石俱焚,是拉所有人一起坠入深渊。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暗卫便传来密报:长乐宫昨夜深夜,有数名面生的侍卫悄然潜入,形迹可疑,且宫中负责幼帝起居的几位老嬷嬷,今日清晨被以“身体不适”为由替换了下来。
“果然要动手了。”江谢爱心中冷笑,前世的经验让她对这种权力倾轧下最卑劣的手段——劫持君王,再熟悉不过。贵妃是想在杨晨铭率军出征、京城防务最紧要的关头,控制住幼帝这张最后的王牌,以此要挟杨晨铭就范,甚至逼他交出兵权。一招釜底抽薪,狠毒至极。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提笔写下密信,字迹刚劲有力,将贵妃的图谋和己方掌握的异常动向条分缕析。信末,她顿了顿,添上一句:“时机已至,请收网。” 她知道杨晨铭必有所备,这封信,是最后确认的信号,也是她主动递出的信任。
密信由最可靠的暗卫火速送往杨府。江谢爱则立刻动身,以“商盟需向陛下献上祈福之物”为名,带着几名看似随从、实则精锐的护卫,匆匆入宫。她必须亲自坐镇,确保万无一失。幼帝年幼,是她和杨晨铭守护的江山根基,绝不能落入贵妃魔爪。
宫城内,气氛已悄然不同。往日肃穆的宫道上,巡逻的禁军明显增多,且皆是杨晨铭的心腹将领麾下精锐,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掌控力。江谢爱心中稍定,杨晨铭的布局,早已悄然铺开。
她被引至偏殿等候觐见幼帝。殿内焚着安神香,却压不住空气中一丝紧绷的弦。江谢爱端坐,目光看似平静地扫过殿内侍立的宫人。一个负责奉茶的年轻宫女,低着头,双手微微颤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江谢爱目光一凝,那宫女抬眼瞬间,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慌乱和决绝,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有诈。”江谢爱心中警铃大作。这宫女,必是贵妃安插在此的棋子,负责传递信号或制造混乱。她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扣住一枚防身的银针。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短促的兵刃交击!紧接着,一声尖利的厉喝划破殿内的宁静:“护驾!有刺客!”
“来了!”江谢爱猛地站起。那奉茶的宫女脸色煞白,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匕,尖叫着朝内室幼帝的寝殿扑去!同时,殿外数名身着侍卫服饰的暴徒,竟悍然砍杀了阻拦的禁军,凶狠地冲了进来!
“放肆!”江谢爱厉喝一声,身形如电,手中的银针脱手而出,精准地射入那宫女持匕的手腕!宫女惨叫一声,匕首哐当落地。几乎同时,她带来的护卫如猛虎下山,瞬间与冲入的暴徒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花飞溅,瞬间将偏殿变成了修罗场。
江谢爱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那名宫女。宫女见事败,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竟一头撞向殿内的朱漆大柱!江谢爱眼疾手快,飞身而起,一脚踹在宫女腰侧,将她踹倒在地,护卫立刻上前将其死死按住。
“说!贵妃何在?她究竟想做什么?”江谢爱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宫女犹自挣扎,眼神怨毒地瞪着江谢爱:“贱人!你坏了娘娘的大事!娘娘说了,要拉着小皇帝和杨晨铭一起下地狱!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她猛地咬破舌尖,一股黑血瞬间从嘴角溢出,头一歪,竟当场毒发身亡!
殿内的厮杀也已接近尾声。暴徒尽数被诛杀,江谢爱的护卫亦有伤亡,鲜血染红了光洁的地砖。她喘息着,走到殿门,只见外面庭院中,早已被禁军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而禁军的核心,正是杨晨铭最信任的副将。
“江姑娘,主公有令,请移驾长乐宫。”副将抱拳,声音沉稳。
长乐宫。
当江谢爱踏入这座曾经金碧辉煌、如今却弥漫着萧杀之气的宫殿时,看到的正是最后收网的场景。贵妃一身华贵的宫装,却已狼狈不堪,发髻散乱,凤目圆睁,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狮。她身边仅存的几名死忠侍卫,已被如狼似虎的禁军逼至角落,负隅顽抗,却只是徒劳。
杨晨铭就站在殿心,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冻结的寒意。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玉哨——正是江谢爱前世用来召唤暗卫的信物之一,此刻却成了贵妃阴谋的物证。
“杨晨铭!你个乱臣贼子!竟敢设计本宫!”贵妃看到江谢爱,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指尖都在哆嗦,“还有你这个贱人!前世今生都与本宫作对!本宫诅咒你们!诅咒你们……”
“够了。”杨晨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压下了贵妃的尖叫。他缓缓踱步上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贵妃的心尖上,“贵妃娘娘,劫持圣驾,勾结乱党,意图谋反,桩桩件件,铁证如山。您还有什么话说?”
“铁证?哈哈哈哈!”贵妃突然癫狂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杨晨铭,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也是权力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你以为这个小贱人真心爱你?她不过是利用你!等她报了仇,恢复了江家荣光,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权力会改变一切!你们……终究会走上对立面!就像前世一样!”
她的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江谢爱。江谢爱心头一震,前世那些模糊的、被刻意引导的记忆碎片——叔父(杨晨铭)冰冷的背影,毒酒递来的瞬间……似乎真的曾有过无法调和的对立?她下意识地看向杨晨铭。
杨晨铭却仿佛没有听见贵妃的诅咒,他的目光越过癫狂的贵妃,落在江谢爱身上,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微微抬手,禁军立刻上前,将挣扎嘶吼的贵妃死死按住。
“带走。”杨晨铭的声音冷得像冰,“择日,赐毒酒。”
贵妃被拖下去时,那怨毒诅咒般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江谢爱和杨晨铭身上,如同附骨之疽:“你们等着……等着……”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血腥味和残留的恐惧。杨晨铭走到江谢爱面前,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一处溅到的、微不可察的血点。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她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直视着她的眼睛,“前世今生,我杨晨铭所求,从来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权力顶峰。我所求的,不过是护住一人,守住一方安宁。”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至于你……”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你若信我,便无需多问;你若不信……我自会用余生,让你再无怀疑的余地。”
江谢爱看着他眼中那片沉静的深海,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贵妃临死前那“权力会改变一切”的诅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迅速被这深潭的平静所吞没。她缓缓伸出手,不是推开他拭血的手指,而是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腕。
“我信。”她轻声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但我的路,我自己走。你的余生,也得自己挣。”
杨晨铭眼中闪过一丝极亮的笑意,反手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殿外,天光彻底破晓,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宫城之上,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然而,在这新生的光明之下,贵妃那怨毒的诅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被平静的表面暂时吞没,却在江谢爱心底最深处,悄然埋下了一颗名为“未来”的、隐约不安的种子。权力之路,果真能如他们所愿,携手同行吗?前世的裂痕,真的能被今生的信任彻底弥合吗?她看着眼前人坚定的侧脸,心头那丝微澜,终究未能完全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