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的烛火被夜风晃得明暗不定,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缠在帐内每一寸空气里。杨晨铭靠坐在铺着软垫的木榻上,玄色朝服已换下,只穿了件素白中衣,腰间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的血渍将白色染成浅红,像极了江谢爱平安符上那抹干涸的艳色。
“说,苏大人是谁?” 副将按着藩王的后颈,将他的脸摁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里满是戾气。藩王发髻散乱,嘴角挂着血沫,却仍梗着脖子冷笑:“杨晨铭,你以为擒了我就能高枕无忧?苏大人若知我出事,定会让你和江谢爱…… 不得好死!”
杨晨铭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平安符,那布面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的丝线磨得更软了。他抬眼时,眸色比帐外的寒夜还冷:“你既不肯说,那这‘苏大人’,大抵也不会来救你了。” 说罢,他抬手示意副将退下,帐内只剩他与藩王两人,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帐壁上,像两尊对峙的石像。
藩王见他神色平静,反而慌了,挣扎着抬头:“你…… 你想做什么?我是藩王,你不能杀我!”
“杀你,脏了我的手。” 杨晨铭缓缓起身,腰间的伤口扯得他闷哼一声,却仍一步步走到藩王面前,从怀中掏出那封沾着血的密函,“你以为苏大人让你引我入峡谷,是真的想助你夺权?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除了你这个碍眼的棋子。”
密函上 “苏大人授意” 五个字在烛火下格外刺眼,藩王的瞳孔骤然收缩,嘴里喃喃着 “不可能”,却渐渐没了力气。他忽然想起半月前,苏大人的使者深夜来访,递给他一封密信,信里写着 “杨晨铭不除,你永无出头之日”,那时他只当是盟友的提醒,如今想来,竟是催命的符咒。
“苏大人…… 是苏明远,对不对?” 藩王忽然抬头,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是苏氏旁支,当年你母亲被赐死,他就一直怀恨在心,说要让杨家…… 断子绝孙!”
杨晨铭的指尖猛地顿住,苏明远这个名字,他曾在母亲的旧信里见过 —— 那是母亲死前写给外祖家的信,提到 “明远心性歹毒,需防他借苏氏之名作乱”。原来,所谓的 “苏大人”,竟是这个藏在暗处的旁支子弟。他压下心头的波澜,面上依旧平静:“你知道的,只有这些?”
藩王摇着头,嘴角溢出鲜血:“他还说…… 江家当年通敌,是他一手安排的,就是为了…… 为了让你和江谢爱反目……” 话没说完,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吐在地上,竟是早已服了藏在齿间的毒药。
杨晨铭看着他倒在地上,眼神没有半分波澜。藩王临死前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 —— 苏明远不仅要对付杨家,还要搅乱江家旧案,让他与江谢爱站在对立面。他弯腰捡起密函,指尖划过 “苏明远” 三个字,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天刚蒙蒙亮,江谢爱便带着药箱,骑着快马往黑风峡的军营赶。晨光透过薄雾,洒在官道上,将马蹄扬起的尘土染成金色。她怀里揣着个温热的瓦罐,里面是她亲手熬的当归鸡汤,熬了整整一夜,怕凉了,还裹了三层棉絮。
昨夜接到斥候的消息,她一夜没睡,反复想着杨晨铭的伤口 —— 军医说 “暂无性命之忧”,可 “暂无” 两个字,像根刺扎在她心上。她甚至不敢想,那支冷箭若再偏半寸,会是什么后果。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平安符,那是她为自己绣的,针脚比送给杨晨铭的细密些,却总觉得不如那枚沾了血的符,让她安心。
快到军营时,远远便看见暗卫在营门口等候。青砚快步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药箱:“夫人,将军刚醒,听说您要来,一直等着呢。”
江谢爱点点头,脚步有些急切,却又刻意放轻 —— 她怕走快了,风会吹凉怀里的鸡汤。进了军帐,首先闻到的是浓郁的药味,然后便看见杨晨铭靠坐在榻上,脸色苍白,却笑着朝她招手:“阿爱,过来。”
她快步走到榻边,将瓦罐放在桌上,刚想打开,却被杨晨铭拽住了手。他的掌心有些凉,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那里还沾着赶路时蹭的尘土:“路上累了吧?先歇会儿。”
“不累。” 江谢爱摇摇头,挣开他的手,打开瓦罐,鸡汤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我熬了当归鸡汤,你快喝点,补补身子。”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凉了才递到他嘴边。
杨晨铭张口喝下,鸡汤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胃里的寒凉。他看着江谢爱专注的侧脸,她的发间还沾着些草屑,眼尾的痣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像极了前世她在祠堂里,被他咬碎木簪时的模样。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痣:“还在担心我的伤?”
江谢爱的手顿了顿,勺子里的鸡汤晃了晃。她抬眼,看见他眼底的温柔,忽然鼻子一酸:“你明知道峡谷伏兵不够,为什么还要冲在最前面?”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愤怒,是后怕 —— 昨夜她对着地图,一遍遍想黑风峡的地形,每想一次,就觉得心揪得更紧。
杨晨铭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的腰间 —— 绷带下的伤口还在疼,却能让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体温。“因为我知道,你会在京城等着我。” 他轻声说,“我若不快点打赢,怎么对得起你熬的鸡汤,怎么对得起你绣的平安符?”
江谢爱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敢用力碰他的伤口,只能轻轻贴着绷带。她忽然想起雪夜相拥时,他撕开朝服露出的旧疤,那时她还在怀疑他,如今却只想好好守着他,不让他再受一点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强行憋了回去 ——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让他担心。
京城的流言,是从午时开始传起来的。
“听说了吗?江家那个女的,靠着权谋帮杨相平叛,说不定早就和杨相通奸了!”
“可不是嘛,江家当年就是通敌的罪名,如今她又掺和军政,怕是要给京城惹祸!”
西市的茶馆里,几个茶客凑在一起,说得唾沫横飞。旁边的商盟成员听了,刚想反驳,却被掌柜拉住了。掌柜使了个眼色,指向街角 —— 那里站着两个穿着布衣的人,正悄悄记录着茶客的话,那是杨晨铭安排的暗卫,专门收集流言的源头。
没过多久,商盟的人便拿着一叠纸,在京城各处张贴。纸上写着江谢爱如何调度粮草、如何提供敌军情报,还附了藩王密函的部分内容,证明江家是被诬陷的。百姓们看了,议论渐渐变了风向:“原来江姑娘是功臣啊,那些流言都是假的!”“杨相和江姑娘是良配,难怪会互相帮衬!”
江谢爱收到商盟的消息时,正在军帐里给杨晨铭换药。她看着信上的内容,笑着说:“是你安排的吧?商盟的人,可没这么快的反应。”
杨晨铭点点头,任由她解开绷带。伤口已经结痂,淡粉色的疤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江谢爱的动作很轻,指尖沾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疤痕上:“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偏袒我?”
“我就是偏袒你。” 杨晨铭握住她的手,将一枚绣帕放在她掌心,“这是我母亲的旧物,你看看。”
绣帕是淡青色的,上面绣着半朵桃花,针脚和江谢爱绣平安符的手法有些像。帕子的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 “江” 字。江谢爱愣住了:“这…… 这是伯母的绣帕?怎么会有‘江’字?”
“我母亲当年和你父亲是旧识。” 杨晨铭轻声说,“这绣帕是他们年轻时交换的信物,我母亲说,若有一天江家遇到危难,拿着这绣帕找她,她定会帮忙。可惜…… 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江谢爱攥着绣帕,指尖有些发凉。她想起父亲旧部李将军说的 “江父生前写的‘防苏氏构陷’的手札”,想起藩王说的 “江家通敌是苏明远安排的”,忽然觉得,父亲和杨晨铭母亲的关系,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这绣帕,会不会就是解开江家旧案的关键?
“那苏明远……” 江谢爱刚想追问,却被杨晨铭打断了。他按住她的手,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你的手都凉了,快把帕子收起来,别冻着。”
江谢爱看着他眼底的深意,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太累。她点点头,将绣帕放进怀里,贴在平安符旁边。绣帕的暖意透过布料传过来,和平安符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像两股暖流,淌进她的心里。
夕阳西下时,江谢爱帮杨晨铭盖好被子,准备回京城 —— 粮草队明日一早就到,她要回去盯着,确保万无一失。临走前,杨晨铭忽然叫住她,从枕头下拿出一枚玉佩,那是刻着 “苏” 字的青铜印旁边的玉佩,温润的玉面上,似乎藏着一道浅浅的裂痕。
“这个,你先拿着。” 他将玉佩递给她,“等我回京,再告诉你它的秘密。”
江谢爱接过玉佩,指尖划过玉面上的裂痕,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预感 —— 这枚玉佩里藏的秘密,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她点点头,将玉佩放进怀里,和绣帕、平安符放在一起。
走出军帐时,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藩王死了,苏明远的名字浮出水面,江家旧案有了新线索,杨晨铭也平安无事。虽然还有很多谜团没解开,但她知道,只要和杨晨铭一起,就没有解不开的谜,没有跨不过的坎。
而军帐内,杨晨铭看着江谢爱的背影,指尖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 —— 那里藏着一张小纸条,是从母亲的旧信里找到的,上面写着 “晨铭,若你遇到江家后人,需告知她‘桃花坞藏江家秘辛’”。他没告诉江谢爱,不是故意隐瞒,是怕她现在分心 —— 桃花坞离京城不远,却是苏氏旧部的老巢,他要先查清那里的情况,才能让她去。
烛火摇曳,映着他深邃的眼眸。他知道,这场博弈还没结束,苏明远还在暗处,桃花坞的秘辛还没揭开,他母亲的死因、江家的旧案,还有他自己的身世,都等着他去查清。但他不着急 —— 因为他有江谢爱,有她在身边,再难的路,他也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