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广安的话语,如同最终宣判的槌音,沉重地落下,在谢薇心中砸出一个鲜血淋漓、无法填补的空洞。所有的哀求、所有的挣扎,在父亲那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决绝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看着父亲转身的背影,那挺直却孤寂的脊梁,仿佛承载了整个时代的苦难与他们这个小家破碎的命运。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但父亲最后那句“保护好你妈!带她走!活下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逼她必须清醒,必须坚强。
没有时间了!多耽搁一秒,父亲精心设计的计划就多一分风险,母亲就多一分危险!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谢薇猛地抬手,用沾满泥污和泪水的袖子狠狠擦过眼睛,强行止住了崩溃的泪水。她深吸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将所有的痛苦、不舍与绝望都死死压进心底最深处。
她转过身,看向倚靠在岩石上、因高烧和惊吓而意识模糊、几乎无法站立的母亲。母亲的身体是那样轻,那样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妈,我们走。”谢薇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她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母亲枯瘦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背到自己尚且单薄,却在此刻必须变得无比坚韧的背上。母亲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灼烧着她的背,也灼烧着她的心。
廖奎站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心同样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和敬佩。他没有再多说任何劝阻的话,因为那是对岳父牺牲的亵渎。他走上前,伸出双手,不是去帮忙背负,而是重重地、用尽全力地握了一下谢广安那只布满老茧和冻疮、冰冷而粗糙的大手。
这一握,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有对岳父决定的尊重与痛心,有对其牺牲的无限感激,有将母亲安危置于肩头的郑重承诺,更有两个男人之间,在生死关头无需言语的托付与信任。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广安的手回握了一下,同样用力,短暂却沉重如铁。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
廖奎迅速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套破旧劳改服和那个装着动物血的小陶罐,塞到谢广安手中。这是制造“现场”的关键道具。
“保重,爸。”廖奎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而嘶哑。
谢广安没有回应,只是将衣服和陶罐紧紧攥住。
下一刻,廖奎猛地转身,护在背着母亲的谢薇身侧。两人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决绝的、即将投身于危险与未知的背影,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凭借着【环境隐匿术】的效果,如同两道被风吹散的青烟,借着岩石和灌木的掩护,迅速向着后方不远处的柳茅丛、向着那个预设的空间坐标点潜行而去。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无声,将身后的咆哮、枪声、哭喊,以及那此生最沉重、最心碎的告别,牢牢地隔绝在了背后。
谢广安直到感受不到身后的动静,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看着女儿女婿消失的方向,那片摇曳的柳茅丛仿佛吞噬了他此生最后的牵挂。他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情与柔软如同燃尽的灰烬,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属于战士的坚毅与决绝。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旧衣服和陶罐,又抬眼扫视周围混乱的泥地和不远处的树林。
没有片刻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起来。他先是用力将旧衣服撕扯开,制造出剧烈的挣扎痕迹,然后将动物血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衣服碎片和旁边的岩石、泥地上,形成喷溅和拖拽的恐怖效果。他的动作冷静、迅速、有条不紊,仿佛不是在布置自己的“死亡现场”,而是在执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战术任务。
每一步痕迹,每一滴“鲜血”,都是为了将追查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这片河滩与树林,都是为了夯实那个“一家三口皆殁于兽口”的残酷“事实”。
他用自己的决绝,为至亲铺就生路,也为这个时代,献上最后一场无声而悲壮的控诉。河风呜咽,吹不动他如山的身影,却将这场决绝的告别,永远镌刻在了黑水河畔。
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一帧都关乎生死。背着母亲的谢薇刚凭借意志力冲出几步,廖奎紧随其后护卫,三人的身影在岩石与柳茅丛交错的阴影间若隐若现。
不能再等了!背着一个人,无论如何隐匿,速度都会大打折扣,暴露的风险呈指数级上升!必须立刻完成最关键的一步!
廖奎的目光扫过前方,确认暂时没有视线投向这个角落,熊吼与人群的尖叫依旧是最佳的掩护。他的意念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死死锁定了谢薇背上那道气息微弱、意识模糊的身影——岳母,萧雅姿!
“收!”
他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嗡——!
一股远比收纳停滞猛兽时更加剧烈、更加诡异的冲击感,猛地贯穿了他的精神世界!收纳一个拥有自主意识(哪怕模糊)、生命能量虽然微弱却依旧“活跃”的活人,所带来的规则排斥和精神负荷,竟然远超他的预估!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烧红的钢针,从他的太阳穴狠狠刺入,搅动着脑髓!眼前瞬间被一片黑红色的斑点覆盖,耳中响起尖锐的鸣音,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摇晃、扭曲!
但他成功了!
就在谢薇感觉到背上一轻的瞬间,在她惊愕回头的刹那,她背上的母亲——萧雅姿——就那样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原地只留下她背上尚存的、属于母亲的微弱体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整个过程,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在周围震耳欲聋的混乱背景下,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即便有人偶然瞥见,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或者那三人已经钻入了更深的柳茅丛。
“妈……”谢薇看着空荡荡的后背,心脏像是被瞬间掏空,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
“快!继续!”廖奎强忍着颅内撕裂般的剧痛和阵阵强烈的眩晕感,低吼道。他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一下。
现在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父亲的计划必须完成!
他一把拉住有些失神的谢薇,两人脚步不停,继续向着柳茅丛深处的坐标点冲去。同时,廖奎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背包,掏出了那个装着动物血的小陶罐和属于萧雅姿的一套备用旧衣服。
他一边跑,一边用牙齿咬开陶罐的软木塞,手腕猛地一抖,将里面暗红粘稠、带着腥气的动物血,泼洒在他们途经的泥泞地面上!血液溅开,在灰黑色的泥土上形成一片刺目、混乱的喷溅状痕迹。
紧接着,他抓起那套旧衣服,双臂肌肉贲张,“刺啦”几声,将其粗暴地撕扯成不规则的碎片,随手抛洒在血迹周围,尤其是刻意制造出一些布条被拖拽着、指向侧后方幽暗树林方向的痕迹!
这一切动作,都在高速移动中完成,精准、迅速,带着一种冷酷的效率。泼洒的血迹,散落的碎布,以及他们刻意留下的、走向柳茅丛(实则通往坐标点)却又在血迹处诡异地“转向”树林的脚印(利用脚步方向和力度轻微改变制造),共同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仿佛有人在这里被猛兽袭击、拖拽,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
做完这最后的伪装,廖奎感觉那阵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短时间内,高强度地释放棕熊、收纳岳母、再加上精神始终处于极度紧绷状态,空间能力对精神力的透支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但计划还差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环——释放东北虎,彻底坐实“猛兽肆虐,无人幸免”的假象!
他咬牙硬撑,拉着谢薇,凭借着最后的本能和意志,一头扎进了柳茅丛最深处,扑向了那块作为坐标点的、冰冷的青灰色岩石。
身后,他们留下的血迹与衣片,如同几滴落入沸油的冷水,在混乱的河滩上,悄然埋下了一个指向“死亡”的、冷酷的路标。而廖奎精神世界的警报,已经拉响到了最高级别。他将面临能否成功释放出那头最终“杀手锏”的严峻考验。
扑到坐标点岩石旁的瞬间,廖奎几乎要虚脱倒地。颅内如同有千万根钢针在持续穿刺,视野边缘的黑影不断蔓延,耳边除了混乱的喧嚣,更添了持续的高频嗡鸣。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反噬,如同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但他不能倒下!父亲的计划,只完成了一半!那滩血迹和碎布,或许能误导一时,但若没有更直接的、更恐怖的“证据”,调查者很可能不会轻易采信“全家覆没”的结论。他们需要最后一击,需要将“猛兽袭击”的可能性,彻底钉死!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崩溃的眩晕感,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扫向与棕熊肆虐区域略有偏差的、靠近河岸上游方向的另一片稀疏林地。那里,距离父亲制造痕迹的区域不远,足以形成呼应,但又不会立刻与棕熊混为一谈。
就是那里!
他榨干识海中最后一丝、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精神力,将意念再次狠狠刺入【幸福小屋】,锁定在那头保持着侧卧抽搐姿态、浑身浴血、濒临死亡的东北虎身上!
“释放……那里!”
意念落下的刹那,廖奎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彻底砸穿!剧痛不再是针扎,而是变成了整个颅骨的爆裂!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一口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眼前彻底一黑,所有的感知都在离他远去,唯有那释放目标的执念,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
与此同时——
在廖奎指定的那片稀疏林地边缘,空间再次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下一瞬间,那头壮硕却已走到生命尽头的东北虎,沉重地摔落在泥泞的林地上!它依旧保持着被收纳前的重伤姿态,侧卧着,巨大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金黑交错的华丽皮毛被干涸和未干的血迹彻底玷污,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时间停滞的效果消失!
“嗬……嗬……”
濒死的猛虎甚至无法发出完整的咆哮,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的、带着血沫的沉重喘息声。它的四肢微微抽搐,琥珀色的瞳孔涣散无光,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然而,它那庞大的体型,那即便濒死也依旧存在的、属于山林之王的恐怖轮廓,以及那低沉痛苦的喘息声,对于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河滩众人而言,不啻于又一记致命的惊雷!
“还有!还有一头!!”
“是老虎!是老虎啊!!”
“疯了!这林子疯了!”
刚刚因为棕熊被火力暂时压制(看守们终于组织起有效的射击,棕熊在枪声中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吼叫)而稍缓的恐慌,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死水潭,再次轰然炸开,并且比之前更加剧烈!猛兽不止一头!这个认知彻底击溃了许多人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就连那些看守,在看到远处林地边那头明显重伤却依旧骇人的猛虎时,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有人下意识地将枪口转向了新的威胁,场面变得更加混乱和难以控制!
“快走!”谢薇一直紧紧关注着廖奎的状态,在他身体晃动的瞬间就用力扶住了他。她看到了那头凭空出现、奄奄一息的老虎,也听到了因此引发的、新一轮的恐惧浪潮。她知道,这是廖奎拼尽最后力气完成的最后一击!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死死撑住廖奎大部分重量,另一只手紧握着砍柴刀,凭借着记忆和之前在虚拟空间中演练了无数次的路线,搀扶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廖奎,一头扎进了柳茅丛后方的陡坡,迅速没入了茂密而幽暗的桦木林中。
【环境隐匿术】的效果因为廖奎的状态和两人的急速移动而大打折扣,但现在,河滩上自顾不暇的混乱,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就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拼命穿行,试图尽快远离河堤时——
“砰!砰砰!”
身后,清晰传来了几声更加清脆、更加密集的枪响!显然是看守们在极度恐慌和混乱中,朝着棕熊和那头新出现的、濒死的老虎,倾泻了更多的子弹!
枪声在山林间回荡,惊起飞鸟阵阵,也如同催命的鼓点,重重敲在廖奎和谢薇的心上。每一枪响起,都让他们感觉背心发凉,仿佛子弹就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
这枪声,不仅意味着河滩上的混乱与危险远未结束,更意味着追兵可能很快就会在稳定局面后,沿着他们故意留下的“痕迹”或者干脆进入山林展开搜索!
必须更快!必须在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谢薇咬着牙,几乎是将廖奎拖着往前挪动,汗水、泪水与林间的露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无法阻挡她求生的脚步。廖奎则凭借顽强的意志,对抗着排山倒海般袭来的黑暗与虚弱,努力配合着谢薇的步伐,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在深渊边缘行走。
虎啸虽未成,但其形已现,其息已危,如同追魂的锁链,为这场生死营救,平添了最后一道残酷而有效的注脚,也将他们撤离的道路,渲染得更加危机四伏,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