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林栀提前十分钟摸到图书馆四楼东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长桌上切出明暗条纹。她把高数课本、笔记本和那张惨不忍睹的试卷在桌上排开,架势像要做法事。
心跳倒比想象中平稳。经过课题框架那场恶战,她对陆辰言的恐惧里,莫名其妙掺进了一点\"不过如此\"的底气。她甚至带着点研究心态,好奇今天这人又能搞出什么新花样。
两点整,陆辰言准时从书架尽头拐出来。浅灰色毛衣比衬衫柔和些,可眼神还是老样子——清冷得能冻住空气。他在对面坐下,扫了眼她摆得整整齐齐的书,没说话。
\"开始。\"他抽过试卷,\"上次讲到函数极限误区,今天从导数定义开始。\"
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逻辑链咬得死紧。林栀得拼尽全力才能跟上,稍微走神,他笔尖就往桌面轻轻一敲。无声的催促,比骂人还吓人。
\"这里,\"他点着她跳过的步骤,\"为什么省略?\"
\"我觉得这步很明显,心算就能……\"
\"数学没有'很明显'。\"他打断,语气平得像尺子画出来的,\"只有'对'或'错'。写下来。\"
她只能老老实实补上。
辅导到一半,林栀感觉脑子像被榨干的海绵。偏偏撞上最头疼的三角函数变换。
陆辰言讲了一遍,看她眼神还发直,眉头微皱:\"哪里不懂?\"
\"这个sin(a+β)和cos(a+β)的公式老是记混……能不能用更直观的方式理解?\"她试着搬出文科生的看家本领,\"比如想象成两个波叠加……\"
\"不能。\"他斩钉截铁,\"数学是逻辑,不是比喻。记不住就推导。\"
笔尖在草稿纸上唰唰移动,欧拉公式推导过程行云流水。林栀看着天书般的符号,头更晕了。挫败感混着委屈涌上来:\"可这样记就是抽象啊!我的方法可能不严谨,但对我有用!\"
陆辰言放下笔,看了她两秒。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他没再争辩。
他抽走她的草稿纸,把写满公式那面压到底,换支削尖的铅笔,悬在空白处。
林栀以为他要写更可怕的公式,屏住呼吸。
结果没有。
笔尖落下,勾出两个重叠的坐标系,一个标准单位圆。线条干净利落,像尺子量过。他标出角度a和β,用虚线和箭头演示角度变化时,正弦余弦值怎么在坐标轴上移动叠加。关键点圈出来,旁边标注简洁的关系。
不是在写数学,是在画数学。
抽象的公式变成眼前一目了然的几何图。
\"现在,\"他把草稿纸推回来,声音依旧平淡,\"懂了吗?\"
林栀愣住了。
刚才还像团乱麻的公式,突然清晰得刺眼。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抬头撞上他的目光,他还在等答案。那一刻,他周身那种冰冷的距离感,好像被这幅画悄悄撕开个小口子。
\"看……懂了。\"她嗓子发干,\"原来是这样。\"
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移开视线,好像刚才那神奇一笔根本不值一提。
后半段辅导气氛微妙地变了。林栀不再用\"直觉\"硬刚\"逻辑\",真正沉下心跟着他的思路走。他虽然还是话少要求严,但每当她卡壳时,总会换个方式——或是拆解原理,或是再画个小图,直到她真搞懂为止。
不是个好相处的老师,但绝对是个厉害又负责的老师。
下课铃响,陆辰言利落收好东西:\"下次时间地点,我会通知。\"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林栀第一次没觉得解脱,反而有点意犹未尽。她小心地把那张画着几何图的草稿纸撕下来,抚平折痕,郑重夹进最常用的笔记本。
这不只是张解题图,更像个证据——证明那座冰山底下,可能藏着她没见过的耐心。
抱着书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点凉,却吹不散心口那点温热。她忍不住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辰言是不是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个念头像藤蔓悄悄爬上来。经历过害怕、挫败和这点意想不到的触动之后,对他的好奇变得具体而强烈。这场被迫开始的交易,好像正朝着她完全没料到的方向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