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被围的第七日,水井开始见底。原本充足的存水,在容纳了萧煜的骑兵和大量周边逃难而来的百姓后,变得捉襟见肘。烈日炙烤着黄土城墙,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伤兵营里,苏芷柔用最后一点净水清洗着一名老校尉溃烂的伤口。药粉所剩无几,连最普通的金疮药都快用完了。她只能用煮沸后又反复沉淀的浊水,配合着所剩无几的草药汁液勉强维持。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药香,而是伤口腐烂和汗臭混合的绝望气味。
“医官……别费劲了……”老校尉气息微弱,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留给……能活的弟兄……”
苏芷柔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棉布,仔细地擦拭着。她的手指因长时间浸泡和缺乏休息而微微颤抖,但动作依旧稳定。她知道,此刻她不仅是医者,更是一种象征。如果连她都放弃了,这伤兵营里最后那点求生的意念就会崩塌。
萧煜带着一身的尘土和血腥气闯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苏芷柔跪在简陋的床榻边,脊背挺得笔直,夕阳从破旧的窗棂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疲惫却坚韧的光晕。他喉头滚动了一下,那些关于城外敌情、关于水源将尽的紧急军务,一时间竟哽在喉间,难以出口。
“苏医官,”他最终哑声开口,递过一个皮质水囊,里面是他自己省下来的最后一点清水,“这个,你留着。”
苏芷柔抬起头,看到萧煜眼中布满血丝,甲胄上满是刀剑划痕和干涸的血迹。她没有推辞,接过水囊,轻轻放在老校尉枕边。“将军,城外情形如何?”她的声音平静,却像针一样扎在萧煜心上。
萧煜深吸一口气:“兀术的骑兵截断了所有通路。我们在等玉门关的援军,但……信使能否突围出去,尚未可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水,最多还能撑两日。”
两日。苏芷柔的心沉了下去。没有水,伤员会迅速死于感染和脱水,守军的士气也会彻底崩溃。她望向窗外,暮色渐合,城头守军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像一群坚守在孤岛上的困兽。
京城,一股暗流开始涌动。先是几家不太起眼的茶楼酒肆里,有人“无意间”谈起当年靖安侯与杨肃在边关时如何惺惺相惜,如何并肩作战,语气暧昧。接着,一些不得志的文人开始在诗文中影射“边将坐大”、“尾大不掉”。流言像瘟疫一样,悄无声息地扩散,虽未直接点名,但指向性越来越明显。
都御史陈永言听到了风声,气得在值房里摔了茶杯:“无耻之尤!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后方竟有小人行此龌龊之事!”他立刻写好了弹劾奏章,要揪出散播流言者。
然而,奏章还未递上,他却先被李琮召见了。养心殿里,李琮将一份密报推到他面前,正是陆铮查到的、关于流言源头隐约指向武安伯势力的线索。
“陈爱卿,你的弹劾奏章,可以先压一压。”李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眼神锐利。
陈永言一愣:“陛下!此等动摇军心、污蔑忠良之举,岂能姑息?”
“朕知道。”李琮走到窗边,看着宫墙下如蝼蚁般忙碌的人群,“但现在不是时候。甘州危在旦夕,朕需要朝堂稳定,需要全力支援西北。此时掀起大案,正中某些人下怀,只会让局势更乱。”
陈永言张了张嘴,看着皇帝年轻却已显露出沉重压力的背影,最终躬身道:“老臣……明白了。”他明白,皇帝是要隐忍,要等待更好的时机。这种冷静和克制,让他这个老臣都感到心悸。
西苑光学坊的突破,来得有些偶然。连续几日的熬夜和失败让顾明月有些精神恍惚,在打磨一块水晶透镜时,手一滑,透镜掉在地上,摔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她心疼地捡起来,对着光查看,却意外地发现,透过这道裂痕观察远处的刻度,影像竟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偏移。
“沈大人!你快来看!”她顾不上懊恼,急忙叫来正在核算数据的沈墨。
沈墨凑过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人反复试验,最终发现,这种因破损造成的非规则折射,如果能被精确控制和测量,反而可以用来计算更微小的角度差!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沈墨兴奋地一拍大腿,“我们一直纠结于透镜的完美,却忘了有时‘不完美’也能开辟新路!我们可以尝试制作一种带有精密刻划的‘分划板’,利用这种原理来校准和提高测距精度!”
新的思路让两人忘记了疲惫,重新投入工作。失败的阴霾被意外的发现驱散,坊内再次充满了专注和希望的气氛。他们不知道,这个偶然的失误,正推动着测距仪向着实用化迈出关键一步。
而千里之外的甘州,在缺水的第二日黄昏,一场惨烈的攻防战之后,萧煜站在城头,看着城外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又望向东方毫无动静的地平线,心中一片冰凉。援军,还没有来。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跌跌撞撞跑上城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将军!水!我们发现水了!是苏医官!她在城隍庙后的枯井底下,找到了一条暗河的缝隙!”
萧煜猛地转头,看向伤兵营的方向。暮色中,他仿佛看到那个绿色的身影,正指挥着人们用一切可以找到的容器,接引那救命的甘泉。
希望,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刻,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