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营,伤兵营内药气弥漫。苏芷柔绾着简单的妇人髻,身着半旧宫装外罩着素净围裳,正俯身为一个腹部重伤的兵士缝合伤口。她的动作稳定而迅速,额角沁出细汗,眼神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已不存在。
萧煜巡视营防至此,隔着忙碌的医官与哀嚎的伤兵,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他见过她宫中华服的模样,却觉得远不如此刻这般,浑身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力量,让人移不开眼。一个伤兵因疼痛猛然抽搐,差点带倒药架,萧煜一个箭步上前,稳住了药架,也扶住了因猝不及防而微微踉跄的苏芷柔。
“多谢萧将军。”苏芷柔迅速站稳,抽回手臂,礼节周全却带着疏离。
“懿妃娘娘辛苦。”萧煜垂眸,声音低沉,退后一步,保持了臣子应有的距离。
然而,他方才那下意识的、过于迅捷的搀扶,以及眼底未曾掩饰的关切,却落在了恰好前来探视伤情、以安抚军心为名的随行宦官眼中。
半月后,长安,紫宸殿。
李琮面沉如水,看着暗卫司呈上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萧煜与苏芷柔在西北大营的数次“接触”,虽无逾矩之行,但萧煜那异于寻常的关注,以及苏芷柔在萧煜面前偶尔流露的、不同于在宫中的松弛状态,被一一罗列。
“好,很好。”李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捏着密报的手指关节已然泛白。他并非不能容人,但苏芷柔是他明旨册封的懿妃,萧煜是他倚重的边将。此事若传扬出去,皇室颜面何存?军心何稳?
“陛下,”暗卫统领低声道,“萧将军与懿妃娘娘,确无私情实证,或恐是下边人……”
“朕知道了。”李琮打断他,将密报掷于案上,“退下。”
他独自在殿中坐了许久。他对苏芷柔,有欣赏,有怜惜,但更多是出于对她医术和品性的尊重,以及帝王子嗣的考量,情爱之心,在谢知非和已逝的顾明月之后,确实所剩不多。但知道归知道,身为帝王的尊严,以及此事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让他无法等闲视之。
恰在此时,西北六百里加急军报至!
草原残余势力与流窜的马匪勾结,突袭了边境一处重要军镇,守将殉国,军民死伤惨重。军报中特意提及,若非萧煜及时率轻骑驰援,并以身为饵,诱敌深入后反包围,损失将不可估量。萧煜本人亦在混战中身负箭伤。
李琮看着军报,目光复杂。萧煜的忠诚与能力,毋庸置疑。但正因其能力卓着,在军中威望日隆,若与宫妃有所牵连……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数日后,一道旨意震惊朝野:
“懿妃苏氏,侍奉宫闱,然体弱多病,难堪重任。今西北战事频仍,将士伤亡甚众。苏氏既通医术,心怀仁念,特准其前往西北军中,效力赎…效力救治,以全其志。即日启程,无诏不得回京。”
旨意措辞含蓄,但“无诏不得回京”几字,已近乎贬黜。同时,李琮下旨厚赏萧煜,晋其爵位,赏赐金银帛缎,却对其伤势只字未提,也未如往常般急切召其回京述职。
苏芷柔跪接旨意,面色苍白,却未发一言,只是深深叩首。她聪慧,如何不明白这道旨意背后的含义。是失望,也是解脱。
萧煜在西北大营接到对自己封赏的旨意和听闻苏芷柔被“遣送”至军中的消息时,瞬间明了了一切。他跪在帅帐之中,对着长安方向,重重叩了三个头,虎目含泪,却终是一语未发。他知道,陛下这是给了他体面,也给了苏芷柔一条生路,但心中的愧疚与澎湃的情感,却如烈火灼烧。
西北的风沙,似乎更加凛冽了。
苏芷柔卸去了宫装钗环,以一名普通医官的身份,重新回到了伤兵营。她比以往更加沉默,也更加投入,仿佛要将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救治伤患上。而萧煜,则开始了对草原残余势力更加猛烈和不留余地的清剿,仿佛只有战场上的厮杀,才能暂时压抑住内心的波澜。
两人同在西北,却刻意回避着相见。偶尔在伤兵营匆匆一瞥,眼神交汇的瞬间,是迅速移开的慌乱,与更深沉的痛楚。
李琮在长安,听着暗卫汇报西北的动向,知道他们恪守着臣子与本分,心中的怒意稍平,却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亲手将苏芷柔推离身边,也亲手在忠诚的将领心中埋下了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