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周明轩与陈望的影子投在暗房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钱经历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声音干涩嘶哑:“……最开始,只是些冰敬、炭敬,后来是年节例钱……何奎会做事,账面上抹得平,从不出大纰漏……”
周明轩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偶尔轻敲桌面。陈望在一旁飞速记录,墨迹在纸上洇开。
“去岁漕粮损耗,多报的那三成,有三成是真耗,七成是虚报。折色银……有三成入了下官……不,是罪官的私囊,其余,按惯例打点了漕司、仓场御史衙门的人……”钱经历眼神涣散,如同梦呓,“河工款那几笔,是……是府衙王同知示意,用来填补他去岁巡查河道时,在……在江南赌坊欠下的亏空。签押是何奎找擅长模仿笔迹的人做的,左手字是为了以防万一……”
“王同知?”周明轩眼神一锐。
钱经历一个激灵,似乎清醒了些,瑟缩道:“是……是王府尹的妻弟……”
顺天府尹王化贞的妻弟。周明轩与陈望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网,果然扯到了更高处。
“继续说。”周明轩声音依旧平稳。
“松岚斋的墨……是何奎孝敬的。罪官……罪官就好这一口……”钱经历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那别业,王同知偶尔会借去宴客……何奎去过两次,送……送过东西……”
“送什么?”
“一次是银票,一次……是西域来的宝石。”
“王同知收了?”
“收……收了。”
“王府尹可知情?”
钱经历浑身一颤,低下头:“罪官……不知。王同知做事,从不让罪官多问。”
周明轩不再追问细节,转而问道:“除了王同知,还有谁?”
钱经历报出了几个名字,有漕司的官员,有户部的小吏,还有通惠县另外两个与何奎往来密切的乡绅。每报一个,陈望的心就沉一分。这张网,比他想象的更大,更密。
口供录完,已是后半夜。钱经历按了手印,如同被抽空般瘫软下去。
周明轩拿起厚厚一叠供词,仔细封好,对陈望道:“你亲自送去宫里,面呈陛下。记住,除了陛下,任何人问起,都说还在审讯,钱经历尚未开口。”
“是。”陈望肃然应下,将供词贴身藏好。
周明轩看着他,语气凝重:“此物一出,便是惊涛骇浪。你自己小心。”
陈望点头,没有多言,转身融入夜色。
周明轩独自留在暗房,看着摇曳的烛火。钱经历的口供,像一把钥匙,能打开通往更高层黑幕的大门,但也可能引来更疯狂的反扑。王化贞是朝中老臣,门生故旧遍布,动他,不比动一个孙家。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寒冷的夜风灌入,让他精神一振。远处宫城的轮廓在夜色中巍然矗立。
他知道,陛下在等这份口供。而风暴,即将升级。
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