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档案库深处,烛火将两道拉长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
李纲手指颤抖地抚过陈望推到他面前的那几页誊录——是他与王焕之间几笔隐秘的银钱往来记录,时间、数额、经手钱庄,清晰得刺眼。还有一份,是他当年压下某位御史弹劾王化贞在漕粮事务上“用人不当”的呈报底稿复印件,上面有他亲笔的“事属寻常,毋庸深究”的批注。
“这些……你从哪里……”李纲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李大人,”陈望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冯远死了,死无对证。王同知依旧逍遥,王府尹依旧‘病着’。您觉得,下一个需要‘自尽’以保全大局的,会是谁?”
李纲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你威胁我?”
“下官不敢。”陈望语气平静,“下官只是提醒大人,弃子,通常没有好下场。冯远就是前车之鉴。王化贞能弃冯远,就能弃您。毕竟,知道太多,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李纲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陈望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知道王化贞的手段,冯远的“自尽”就是他一手安排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陛下要的,不是您这样一位三品大员的命。”陈望放缓了语气,“陛下要的是真相,是肃清吏治的决心。大人若肯迷途知返,戴罪立功,将所知内情和盘托出,陛下或会念在大人幡然醒悟,从轻发落。至少……能保住性命,不至牵连家小。”
“家小……”李纲喃喃重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身后的旧木箱上。他想起家中尚在稚龄的孙儿,想起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才爬到的位置……难道真要跟着王化贞一起,万劫不复?
陈望不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档案库里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李纲粗重混乱的呼吸声。
许久,李纲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望,声音沙哑:“你想要什么?”
“王化贞父子,所有贪墨、枉法、结党营私的实证。他们通过您,在都察院内部压下过哪些案子?操纵过哪些官员的升迁贬谪?与朝中哪些人往来最密?还有,‘德盛昌’的暗账,最终流向,除了冯远,还有谁?”
李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和决绝:“给我纸笔。”
陈望将早已准备好的纸笔推过去。
李纲提起笔,手依旧有些抖,但落笔很重。他开始写,从景和初年那桩被压下的河工款审计开始,到后来数次利用职权为王氏兄弟扫清障碍,再到收取贿赂、为他们笼络都察院内其他官员……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人物、金额,甚至一些关键的对话内容,他都尽可能清晰地记录下来。
写到最后,他额上冷汗涔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陈望拿起那叠墨迹未干的供词,快速浏览,心中震撼。这不仅仅是王化贞兄弟的罪证,更牵扯到了朝中另外两位重量级人物——一位是吏部的侍郎,一位是掌管部分漕运事务的皇室宗亲!
“这些,你可有物证?”陈望问。
李纲惨然一笑:“有些……在我书房暗格。有些……在王化贞那里,他做事谨慎,重要东西从不假手于人,但……他有个习惯,所有经手的重要文书和账目,都会让人秘密抄录一份副本留存,以作挟制他人或自保之用。副本……应该就在他府中书房,那副《雪景寒林图》后的暗格里。”
陈望眼神一亮!这才是最关键的信息!
“此事,还有谁知晓?”
“除了王化贞自己,或许……只有替他打理这些秘密文书的一个老仆知道。那老仆跟了他三十年,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叫王福。”
陈望将供词仔细收好,对李纲道:“李大人,暂且委屈您在此等候。待证据确凿,下官定向陛下陈情。”
李纲颓然摆手,不再言语。
陈望迅速离开档案库,他知道,必须立刻行动,赶在王化贞察觉李纲倒戈之前,拿到那些副本!他需要影卫,需要周明轩的配合,更需要……陛下的决断。
他抬头望向宫城方向,夜色正浓。这场釜底抽薪的行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