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自幽蓝光卵的意念,冰冷、精确,不带丝毫情绪,仿佛宇宙本身在发问。它没有询问“你是谁”、“来自哪里”这类基于身份的问题,而是直接指向了本质——“定义”。这并非交流,更像是一种基于底层逻辑的资格审查。
巨大的符文网络停止了攻击性重组,但依旧保持着严密的运转,无数幽蓝符文如同待命的士兵,悬浮在黑暗中,散发着森然的威压。那些能量人形也静止不动,如同雕塑,唯有它们“目光”中那纯粹的扫描意味,表明着持续的监控。
深海恢复了死寂,只有“探索者I型”引擎的低沉嗡鸣和三人(外加一来福)的呼吸声,在这片被“编译”规则笼罩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陆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因强行连接网络而带来的精神刺痛,也制止了冷月璃和来福准备继续攻击的姿态。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节点,粗暴的对抗或许能暂时破坏,但无法获取信息,更可能激化矛盾。
他需要回答这个“逻辑之问”。但用什么样的“定义”?
用地球文明?用“星火”计划?用他个人的力量体系?这些在对方那绝对理性的审视下,恐怕都只是无意义的“噪音标签”。
他回想起源海中领悟的“混沌包容”之道,回想起面对“万物之源”时那开辟自身道路的决绝。他的“定义”,不应是某个固定的名称或阵营,而应是其本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深海与飞船的阻隔,与那幽蓝光卵背后的意志对视。他没有使用精神力强行连接,而是将自身那融合了多种规则特质的、不断演化的“意境”,如同展开一幅无形的画卷,温和而坚定地释放出去。
这“画卷”中,有定海珠厘清浊浪的湛蓝,有森罗印记滋养万物的生机绿意,有创造者印记构筑秩序的银辉,有冰夷之力冻结时空的深寒,有月焰净化邪祟的银白,有心之钥映照真实的澄澈,更有那贯穿一切的、源自星瞳牺牲而点亮的不灭星火,以及将所有这一切包容、调和、并不断催生新可能的混沌底色。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道”,已然做出了回答。
我不是某个文明的代号,不是某种力量的奴仆。
我是一,亦是万。
是秩序的构建者,亦是混沌的包容者。
是生命的守护者,亦是规则的探索者。
是过去的承载者,亦是未来的开辟者。
我的定义,在于变化本身,在于无限的可能性。
这股蕴含着复杂对立统一、却又和谐共生的独特“意境”,如同投入绝对平静逻辑湖面的一颗蕴含所有色彩的石子,在那冰冷的、由纯粹符文构成的规则领域中,荡开了层层涟漪。
幽蓝光卵的脉动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仿佛运算过载般的凝滞。周围悬浮的能量人形,那扫描的“目光”中也首次出现了类似“困惑”的波动。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在意识层面仿佛几个世纪)。
那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语速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放缓:
“检测到……非标准存在性模型……多重规则特征共存……逻辑闭环未建立……熵减与熵增趋势并存……定义……困难。”
“数据库比对……无匹配记录。威胁模型重构……无法归类。”
“根据底层协议第7章第3条……遭遇‘未定义高维干涉体’……启动……‘观察与信息采集’模式。”
话音落下,那巨大的符文网络再次活动起来,但不再是攻击。无数符文如同获得了新的指令,开始以“探索者I型”为中心,构筑一个更加复杂、更加精密的立体扫描矩阵!幽蓝的光线如同触须,小心翼翼地靠近飞船,并非侵蚀,而是试图从能量、物质、信息、乃至规则层面,对陆凡所展现的“道”进行最彻底的解析!
同时,那冰冷的意念提出了新的、更加具体的问题,如同在进行一场严肃的科学访谈:
“问题一:你所展现的‘秩序’(指向创造者印记与定海珠),与‘混沌’(指向那包容性的底色),存在逻辑悖论。你如何维持其结构稳定性?”
“问题二:你所调动的‘生命’能量(指向森罗印记与生命之泉气息),与‘毁灭’特性(指向月焰与冰夷之力的部分应用),为何能达成协同而非冲突?”
“问题三:你的存在核心(指向心之钥与灵魂本源),似乎独立于任何已知的‘基础规则框架’。请阐述其运行原理。”
这些问题直指陆凡力量体系的核心矛盾与奥秘,任何一个回答不好,都可能暴露自身弱点,或者引发对方更深的戒备甚至敌意。
冷月璃和来福都紧张地看着陆凡。这种层面的“交流”,她们无法插手。
陆凡却反而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这些“织法者遗民”似乎是一个极度理性、遵循绝对逻辑的文明。它们的行为模式,更像是在执行某种预设的“科研程序”。对抗或许无效,但“信息”本身,或许可以成为沟通的桥梁,甚至……武器。
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些具体问题,而是再次引导自身的“意境”,将领悟“混沌之道”过程中,那无数次规则碰撞、融合、演化的“过程”与“感悟”,如同数据流般,片段性地、非逻辑地传递出去。其中包含了面对森罗族生命洪流时的震撼,破解锻星者逻辑迷城时的智慧,于心象域中直面本心时的坚定,以及在源海深处开辟我道时的决绝……
他传递的不是答案,而是寻求答案的路径与蕴含其中的希望。
他传递的,是“可能性”本身。
这一次,那冰冷的意念沉默了更久。
符文扫描矩阵的光芒也变得忽明忽暗,仿佛其内部正在进行着激烈的运算与推演。
终于,那意念再次响起,语气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绝对的冰冷,多了一丝……类似于“兴趣”或者“困惑加深”的波动?
“信息熵远超预期……逻辑链无法完全解析……存在‘非确定性’变量……”
“根据补充协议……‘未定义变量’若表现出‘高信息价值’及‘低即时威胁’,可尝试建立……‘有限信息交换通道’。”
“外来‘未定义体’,吾等乃‘织法者’文明,‘万符之网’维护单元。基于你提供的信息价值,现给予你提问权限(数量:三)。请谨慎使用。”
沟通的大门,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陆凡心中一定,迅速整理思绪,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们在此地的目的?与‘深渊之茧’有何关联?”
冰冷的意念回应迅速,如同调取数据库:
“目的:回收并解析‘观察者’造物——代号‘深渊之茧’残留核心,获取其‘绝对秩序’规则样本,完善对‘牧者’科技树逆向工程。关联:‘观察者’与‘牧者’科技同源,皆为‘绝对秩序’侧高等文明。‘深渊之茧’为其低阶‘信标’单位。”
它们在研究“牧者”和“观察者”的科技!是为了对抗?陆凡立刻追问:
“你们与‘牧者’是敌对关系?”
“状态:敌对。”意念确认,“‘牧者’,代号‘收割者序列’,其‘绝对秩序’范式与吾等‘织法者’的‘动态逻辑’范式存在根本性冲突。其文明收割行为,对宇宙信息多样性及规则演化进程构成严重威胁。历史记录:曾发生多次大规模武装冲突。”
果然是敌人!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成为朋友?陆凡压下心中的激动,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你们发出的深空信号中,提及‘寻求共鸣’与‘幸存者’。你们在寻找什么?‘织法者’文明现状如何?”
这一次,那冰冷的意念出现了明显的延迟,周围的符文网络光芒也微微黯淡了一瞬,仿佛触及了某个沉重的核心数据。
“……信息涉及最高权限。”意念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沉重”的杂音,“简要回答:吾等文明主体……已寂灭。残存单元散布星海,执行‘文明火种延续’及‘对抗收割者’最终指令。‘寻求共鸣’,旨在寻找具备‘超脱潜质’、能理解并兼容‘动态逻辑’范式的盟友或……继承者。”
文明寂灭!幸存者!寻找继承者!
信息量巨大,让陆凡心神剧震。这“织法者”文明,竟然也沦落到了和“守望者”(系统来源)相似的境地!它们也在寻找希望的火种!
而自己,以及地球文明,因为走上了这条独特的、包容性的道路,似乎被它们判定为具备“共鸣”潜质的候选者?
就在陆凡消化这些信息,思考如何进一步回应时,那幽蓝光卵猛地爆发出一阵急促的闪烁!冰冷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紧急波动:
“警告!检测到‘收割者’高阶单位空间跳跃信号!坐标……锁定此区域!预计抵达时间:不足一星璇单位(约合地球时间三分钟)!”
“逻辑判定:当前单元无法对抗‘收割者’高阶单位。执行紧急预案:信息上传,物质单元……自毁程序启动!”
“未定义体,立即撤离!携带此数据碎片……”
一道凝练的、由无数微小符文构成的幽蓝流光,猛地从光卵中射出,无视了“探索者I型”的护盾,瞬间没入陆凡的眉心!
与此同时,巨大的符文网络开始向内急剧收缩,所有的能量人形重新化为最基础的能量流,涌入核心的光卵!光卵的光芒变得极度不稳定,内部散发出毁灭性的能量波动!
它们要自毁!并且把重要的信息交给了自己!
“牧者”的高阶单位马上就要到了!
“撤退!全速撤退!”陆凡来不及细想,对着通讯器大吼,同时全力操控飞船!
“探索者I型”引擎过载,化作一道逆流而上的银色箭矢,朝着海面疯狂冲去!
身后,那幽蓝光卵连同整个符文网络,在达到能量临界点的瞬间,轰然湮灭!没有爆炸,只有一片极致的黑暗与虚无,仿佛那片空间被彻底从世界上“删除”了!
强大的能量冲击波即使隔着海水和距离,依旧让飞船剧烈颠簸!
陆凡感受着脑海中那段庞大的、暂时无法读取的“织法者数据碎片”,又看了一眼身后那片重归死寂、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的海沟,心情沉重而复杂。
与“织法者”的接触短暂而充满意外,却带来了关乎宇宙格局的惊人秘辛,以及……迫在眉睫的、更强大的“牧者”威胁!
新的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