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裹着槐花香撞进老巷时,叶知秋正蹲在青石板上,用软毛刷轻轻扫去一块青砖上的苔痕。砖缝里卡着半枚褪色的蝉蜕,半透明的壳上还沾着半粒去年的槐花——这是陆野去年夏天蹲在巷口,说要“给小宝抓只最会叫的蝉”时,遗落的。
“妈妈!”暖宝从巷口跑过来,鼻尖沾着槐花蜜,“爷爷说后院的葡萄熟了!”他踮着脚,小手指向院墙上的葡萄架,叶知秋顺着看过去,青藤上坠着串翡翠般的葡萄,每颗都裹着层白霜,像撒了把细碎的月光。
陆沉舟端着陶壶从厨房出来,壶里飘着薄荷香:“小宝来得巧。你爸去年夏天,非要在巷口抓蝉,说要‘养在玻璃罐里,听它叫一整个夏天’。”他将陶壶搁在石桌上,“你爸抓了三天,最后只抓到只断了翅膀的,还笑着说‘这是给小宝的“特别款”,叫起来更响’。”
叶知秋接过陆沉舟递来的玻璃罐,罐壁上还沾着半片蝉翼——是陆野去年用胶带粘上去的,说“这样小宝看的时候,蝉就不会飞走了”。她记得那天,陆野举着玻璃罐逗暖宝:“小宝听,蝉在唱《小星星》呢!”暖宝趴在罐前,小脸贴着玻璃,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爸爸,蝉唱得比妈妈唱的还好听!”
“阿野,”她轻声唤。
“在这儿呢。”陆沉舟从兜里摸出张旧纸条,摊开在石桌上。纸条边缘卷着毛边,是陆野用铅笔写的:“蝉蜕收集法:清晨去老槐树下,找刚蜕壳的,壳上沾着露水,最完整。小宝要养的话,得每天给它喂露水,别让它渴着。”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蝉,翅膀上还标着“小宝专属”。
暖宝凑过去,踮着脚读纸条:“妈妈,爸爸说要喂露水!”他的小手指着纸条上的“露水”二字,“我要去后院摘荷叶!”
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后院的老井边,长着株野荷,叶知秋记得陆野去年夏天总去那儿摘荷叶,说“荷叶上的露水最甜,喂蝉最好”。她蹲下来,帮暖宝摘了片最大的荷叶,叶尖还挂着颗露珠,像坠了颗水晶:“来,像爸爸那样,把露水滴进罐子里。”
暖宝捧着荷叶,小手轻轻一挤,露珠“啪嗒”掉进玻璃罐,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盯着罐里的蝉蜕,突然说:“妈妈,蝉是不是在罐子里睡觉?”
“是呀。”叶知秋摸了摸他的头,“它可能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在树上唱《小星星》。”
陆沉舟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倒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里映着蝉鸣:“你爸去年说,蝉的一生很短,可它的叫声能留在夏天里,留在听它的人耳朵里。”他将西瓜切成块,递给暖宝,“就像小宝的笑声,能留在爸爸的记忆里。”
暖宝咬了口西瓜,甜汁顺着下巴滴在石桌上:“爸爸的记忆里,有没有我的笑声?”
“有。”陆沉舟的声音温柔得像晚风,“有好多好多,比蝉叫得还响。”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老巷。叶知秋坐在竹椅上,帮暖宝补着去年被蚊子咬的疤——陆野去年夏天总说“小宝的皮肤嫩,要涂薄荷膏”,结果暖宝把薄荷膏涂得满脸都是,像个绿胡子小老头。她记得他举着镜子笑:“小宝,你这胡子比爷爷的还威风!”
“妈妈,”暖宝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我想给蝉蜕画幅画!”
“好呀。”叶知秋递给他蜡笔,“你想画什么?”
“画爸爸抓蝉的样子!”暖宝歪着脑袋回忆,“爸爸蹲在地上,裤子沾了泥,手里举着玻璃罐,蝉在罐里叫……”
陆沉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旧速写本,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蹲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只玻璃罐,罐里的蝉正扑棱着翅膀。画的右下角写着:“小宝的第一只蝉,要养到秋天。”
“这是……”叶知秋的声音发颤,“去年夏天,爸爸教你画蝉时,你画的?”
“对!”暖宝用力点头,“爸爸说,等我长大,要画幅‘全家抓蝉图’,挂在我们的老巷口。”
陆沉舟轻轻把速写本放在石桌上。蝉鸣穿过青砖墙,在纸页间穿梭,像陆野从前哼的那首跑调的《小星星》。暖宝趴在速写本前,小声说:“爸爸,我画好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得像夏夜的风,“他说,小宝画得比去年还好。”
暖宝拽着她的衣角,指着玻璃罐:“妈妈,蝉在唱歌呢!”
叶知秋凑过去。玻璃罐里的蝉蜕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撒了把碎金。她想起陆野从前指着蝉蜕说:“秋姐,蝉蜕是蝉的翅膀,带着它飞过整个夏天。等秋天到了,蝉就藏在这壳里,等着明年再唱。”
而此刻,暖宝的笑声混着蝉鸣,混着槐花香,在老巷里轻轻飘——那是陆野留在人间的歌,是他们家的夏天,永远不会结束。
“阿野,”她轻声说,“小宝的蝉,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而坚定,“它唱得比去年还好听。”
暖宝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们中间,举着玻璃罐喊:“爸爸妈妈爷爷,你们快听!爸爸的蝉,在唱《小星星》呢!”
叶知秋望着他发梢的阳光,突然明白——有些爱,从来不会因为季节更替而褪色;有些声音,反而会在岁月的褶皱里愈发清晰。
就像陆野曾经说过的那样:“秋姐,我们的爱,要像这蝉鸣一样,无论多热的夏天,都永远响得透亮。”
而现在,蝉鸣正盛,老巷里的风裹着槐花香,他们的夏天,正如这玻璃罐里的蝉蜕一般,在每一个平凡而又热烈的日子里,静静地唱着,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