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风裹着新翻的泥土香撞进院门时,叶知秋正蹲在菜畦前,用小锄头松着板结的土。去年的菠菜苗早已抽薹,田垄间还留着陆野去年春天埋下的竹片标记——“此处种向日葵,要向着太阳长”。
“妈妈!”暖宝从篱笆外跑进来,裤脚沾着草籽,“爷爷说后园的花籽发芽了!”他踮着脚,小手指向墙角的陶盆,叶知秋顺着看过去,陶盆里冒出几株鹅黄的嫩芽,像撒了把碎金。
陆沉舟从厨房端着青瓷碗出来,碗里盛着新腌的萝卜干:“小宝来得巧。你爸去年春天,非要在院里种十畦花,说要‘让小宝的童年浸在花香里’。”他将碗搁在石桌上,“你爸买花籽时,挑了最艳的波斯菊、最香的茉莉,还有向日葵——他说‘向日葵跟着太阳转,小宝也要跟着光长’。”
叶知秋接过陆沉舟递来的花铲,指尖轻轻抚过陶盆边缘的釉色——是陆野去年秋天特意挑的,说“这釉色像春天的晨光”。她记得那天,陆野系着她的碎花围裙,蹲在花市摊前翻花籽:“秋姐,这包波斯菊籽最饱满,像小宝的眼睛。这包茉莉籽要挑白的,香得远。”结果暖宝踮脚去够摊上的花籽盒,碰翻了半袋,他却笑得直拍腿:“小宝是把花籽给大地送礼物呢!”
“阿野,”她轻声唤。
“在这儿呢。”陆沉舟从兜里摸出个旧布包,摊开在石桌上。布包里躺着半袋未拆的花籽,还有张泛黄的便签纸,是陆野用铅笔写的:“春播三件事:翻土要深,撒种要匀,浇水要勤。第一畦种波斯菊,第二畦茉莉,第三畦向日葵——要种在最向阳的地方,小宝每天都能看见它们笑。”字迹在这里晕开,像是被晨露浸过。
暖宝凑过去,踮着脚读便签:“妈妈,爸爸说要种向日葵!”他的小手指着“向日葵”三字,“我要帮爸爸撒种子!”
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院角的老桃树下,支着口黑铁锅——是陆沉舟去年春天架的,说要“煮锅金银花露,给小宝祛火”。锅沿还沾着半片茉莉花瓣,是陆野去年摘的,他说“这花瓣最香,留着给小宝泡茶”。
“爷爷,”暖宝拽了拽陆沉舟的裤腿,“我要帮爸爸翻土!”
他从竹篮里捧出把小锄头,木柄上还留着陆野的指纹——是去年春天他教暖宝翻土时,小家伙攥着木柄留下的。陆沉舟握住他的小手,拇指抵着锄刃:“你爸当年翻土,总说‘要像给大地挠痒痒,轻着点儿,土才松’。”
暖宝的小锄头在土里划出细小的沟,土块在他指缝里松开来,像撒了把碎巧克力。他挖到一半,突然停住:“妈妈,爸爸的锄头上有块泥!”
叶知秋凑过去。锄刃上沾着团深褐色的泥,是陆野去年春天翻土时蹭的,他说“这泥最肥,留着给小宝的花当肥料”。她记得那天,陆野系着她的碎花围裙,蹲在田垄边施肥:“秋姐,肥要撒得匀,像给花盖被子。小宝来帮忙,数着撒七把。”结果暖宝数到第五把就跑了,却被他追上抱起来:“小馋猫,肥料是给花吃的,不是给你塞嘴巴的。”
“爷爷,”暖宝突然举起小锄头,“我找到爸爸的泥了!”
陆沉舟笑着点头:“对。这是爸爸去年春天留下的,要掺在花籽里,这样花才长得壮。”
陶盆里的嫩芽在风里摇晃,暖宝踮着脚,把花籽一颗一颗撒在松好的土里。他的手指比去年长了些,却还是笨拙地多撒了两把,花籽落在土面上,像撒了把星星。他撒完最后一颗,拍着手笑:“妈妈,爸爸的花籽,我撒好了!”
“对。”叶知秋接过花铲,轻轻覆上薄土,“像爸爸那样,要轻轻的,别压着种子。”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院子。叶知秋坐在竹椅上,帮暖宝给花苗浇水——陶壶是陆野去年春天买的,壶嘴雕着朵小花,他说“这壶嘴要对着太阳,水才甜”。暖宝捧着陶壶,小手捏着壶把,水珠顺着壶嘴落进泥土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妈妈,”暖宝突然抬头,“爸爸的花什么时候开?”
“要等夏天。”叶知秋摸了摸他的头,“波斯菊要开成小太阳,茉莉要香得满院都是,向日葵要跟着太阳转——到时候,小宝可以摘一朵最艳的,别在爸爸的照片前。”
“那爸爸能看到吗?”暖宝仰起脸。
“能。”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捧着个旧木盒,盒盖沾着层薄灰,打开时飘出淡淡的茉莉香——是陆野去年春天整理的“花种笔记”。盒底整整齐齐放着:半袋波斯菊籽、半袋茉莉籽、包向日葵籽的油纸,还有一张照片——是去年春天,陆野抱着暖宝站在花市摊前,暖宝的小手里攥着颗花籽,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照片背面写着:“小宝的第一颗花籽,要种出春天的颜色。”
暖宝凑过去,踮着脚摸了摸照片:“妈妈,这是爸爸和我的花籽!”
“是呀。”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你爸说,等你长大,要教你认花名,要认全十种,每种都要讲个故事。”
陆沉舟从盒里取出半卷红绳:“你爸去年买的红绳,说‘要留着给小宝系花盆,像系小宝的小辫子’。”他将红绳绕在陶盆上,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样,花盆就和爸爸的围巾一样暖。”
“爷爷,”暖宝趴在陶盆前,“花苗什么时候能长大?”
“慢慢来。”叶知秋握住他的手,“就像小宝,去年还在学走路,今年已经能跑能跳了。”
暖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嫩芽:“花苗花苗,你要快快长大,等夏天给爸爸看!”
暮色渐浓时,三人围坐在石桌旁。陆沉舟煮了锅茉莉银耳羹,甜香混着茉莉味漫开来。暖宝捧着蓝边瓷碗,小口抿了口羹,眼睛立刻亮起来:“妈妈,这羹有爸爸的味道!”
“是呀。”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是茉莉的香,是银耳的软,是爸爸的爱。”
暖宝突然放下碗,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画纸:“妈妈,我给爸爸画了张播种图!”他的小脸上沾着泥点,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画里有爸爸,有花籽,还有我——我在撒种子,爸爸在笑!”
陆沉舟接过画纸,画上的男人穿着蓝布衫,蹲在田垄前,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把花籽。背景里的春天来得正浓,桃花开得像云,田埂上跑着只花蝴蝶,像陆野从前捏着它逗暖宝时的模样。
“这是……”叶知秋的声音发颤,“去年春天,爸爸教你播种时,你画的?”
“对!”暖宝用力点头,“爸爸说,等我长大,要画幅‘全家播种图’,挂在我们的院门口。”
陆沉舟轻轻把画贴在陶盆旁的墙上。夕阳透过花架洒进来,照得画上的男人和小女孩都泛着暖光。暖宝趴在画前,小声说:“爸爸,我画好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陆沉舟的声音温柔得像晚风,“他说,小宝画得比去年还好。”
暖宝拽着她的衣角,指着陶盆:“妈妈,爸爸的花在发芽!”
叶知秋抬头。陶盆里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和谁打招呼。她想起陆野从前指着嫩芽说:“秋姐,花芽是春天的信,要把希望写给夏天看。”
而此刻,暖宝的笑声混着陶壶里的水沸声,混着泥土的腥甜,在院子里轻轻飘——那是陆野留在人间的希望,是他们家的春天,永远不会谢。
“阿野,”她轻声说,“小宝的花,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而坚定,“它长在泥土里,长在风里,长在每一个春天的早晨。”
暖宝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们中间,举着陶壶喊:“爸爸妈妈爷爷,你们快看!爸爸的花,在喝水呢!”
叶知秋接过陶壶,壶嘴还滴着水珠。她望着陆沉舟眼角的皱纹,望着暖宝脸上的笑,突然明白——有些爱,从来不是开在枝头的花,而是埋在泥土里的种子。它藏在花籽的每一道纹路里,藏在翻土的每一次用力里,藏在暖宝每一句“爸爸说”里,藏在陆沉舟每一次温柔的注视里。
就像陆野曾经说过的那样:“秋姐,我们的爱,要像这春天的花籽,无论埋得多深,都永远朝着光的方向生长。”
而现在,陶盆里的嫩芽正在抽枝,院角的桃花开得正艳。他们的春天,正如这满院的花香一般,在每一个平凡而又充满希望的日子里,静静地绽放,暖暖地延续,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