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晨露还挂在茶芽尖上,陆野已背着竹篓往村后山场走。山风裹着湿润的青草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茶香,像根细丝线,勾着人往茶园里钻。叶知秋从灶房追出来,手里攥着块桂花糕:“野子!带俩茶饼路上垫垫,采茶耗力气!”她踮脚往他竹篓里塞,“暖宝昨晚说,要跟你学采茶,给你当小茶童!”
“知道了。”陆野低头笑,指尖碰了碰篓底的小茶饼——那是叶知秋今早新蒸的,还冒着热乎气。山脚下的茶园已醒了,层层叠叠的茶垄像块绿绒毯,嫩芽上挂着水珠,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亮。
“爷爷!”暖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嫩绿色小褂,背着比她还高的竹篓,发辫上别着朵野菊花,“奶奶给我煮了茶蛋,说采茶要吃甜的!”她举着茶蛋晃了晃,蛋壳上的艾草叶还沾着露水。
“小茶童出发!”陆野刮她鼻尖,“记住,采茶要掐嫩尖,像这样——”他捏起根茶芽,“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折,别伤了茶梗。”
暖宝学得有模有样,蹲在茶垄边揪嫩芽:“这个绿!这个嫩!”她的小篓很快装了半筐,芽尖上的水珠滴在泥土里,洇出小圆圈。
茶园深处,王铁柱正踩着梯子采茶。他腰间别着竹篓,动作利落:“野子!你家这茶芽长得好,比去年密实!”他扔给陆野个茶青,“尝尝鲜,刚掐的,还带着露水呢!”
陆野嚼着茶青,鲜爽的苦涩在舌尖化开:“今年春寒,茶芽发得晚,可这品质,比往年都好。”他抬头望向山梁,“你家那片茶园,该雇人采了吧?”
“雇了俩帮工。”王铁柱擦了擦汗,“咱村茶园连成片,等会收茶青的车就到,直接拉去镇上茶厂。”
日头爬上山头时,陆家的竹篓已堆成小山。暖宝的小胳膊酸得直打颤,却还攥着最后几根茶芽:“爸爸,我采了这么多!”她献宝似的摊开手掌,嫩芽上还沾着她的指纹。
“小茶童立功了!”陆奶奶提着竹篮过来,篮里是刚蒸好的茶饼,“歇会儿,吃块饼,喝口茶。”她冲暖宝招招手,“来,奶奶教你揉茶青。”
茶厂的老茶倌已等在晒场。他铺开竹匾,教陆野认茶青:“这芽头肥的,做雀舌;这叶片展的,做毛峰。”他抓把茶青搓揉,“揉捻要轻,像哄娃娃,把茶汁揉出来,茶才香。”
暖宝蹲在竹匾边,小手学着搓揉:“奶奶,我揉的茶会香吗?”
“会。”陆奶奶笑着,“等你长大,咱家茶厂就交给你管。”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叶知秋坐在晒场边的老槐树下,给未出生的孩子缝小肚兜。针脚细密,绣着朵小茶花:“等娃出生,咱家茶园又多了个小茶客。”
“那是。”陆野端着茶碗走过来,“等他会走了,就跟着暖宝学采茶,咱家三代茶人,就这么传下去。”
茶青在竹匾里慢慢失了水汽,泛出乌润的光。老茶倌把揉好的茶坯摊在竹帘上:“该晒青了,得挑个晴日头,晒足三个时辰。”他望向天边,“今儿个日头好,晒透了,茶味更醇。”
傍晚收茶时,晒场的竹帘上铺着层层茶坯,像块深褐色的绒毯。陆野抓把茶坯闻了闻,青草香里裹着淡淡的花香:“成了。”
暖宝趴在竹帘边数茶坯:“一、二、三……”她数到一百,突然喊,“爸爸!茶坯像小饼干!”
“那是。”陆野捏起块茶坯,“等炒干了,就是你爱喝的茶饼干。”
夜里,陆家灶房的茶香飘出半条街。老茶倌在炒茶锅前忙碌,铁锅烧得发烫,他手法娴熟地翻炒茶坯:“火候要匀,像炒瓜子,别焦了,别生了。”
陆野守在旁边扇风:“爷爷当年炒茶,总说‘茶是火的孩子,得哄着来’。”他望着锅里翻涌的茶青,“现在咱守着这锅,也算接了他的班。”
叶知秋端来姜茶:“歇会儿,手都酸了。”她摸了摸陆野的额头,“别累着。”
“不累。”陆野笑着,“闻着这茶香,比啥都得劲。”
炒好的茶叶摊在竹匾里冷却。陆野捏起撮茶叶,放进白瓷杯:“冲一泡试试。”滚水注入,茶叶在杯底打着旋儿,慢慢舒展,汤色清亮,泛着嫩绿的光。
“好香!”暖宝凑过来,小鼻子动了动,“像春天的味道!”
“那是。”陆奶奶抿了口茶,“这茶,有咱家茶园的阳光,有咱祖孙三代的汗,香得很。”
王铁柱带着茶厂的货车来收茶青:“野子!你家这茶,品质顶呱呱!茶厂要多给两毛钱!”他拍着陆野的肩,“咱村茶园,就数你家茶最金贵!”
“托大家的福。”陆野笑着,“等明儿个新茶上市,给大伙儿送壶尝尝。”
雨后的山风裹着茶香吹进院子。陆野坐在门槛上,望着茶园的方向——那里的茶树正抽着新芽,在暮色里泛着绿光。他想起爷爷说过:“茶是山的孩子,也是人的念想。种茶、采茶、制茶,守的是山,也是根。”
如今,他守着这片茶园,守着家人,守着这缕茶香,把日子过成了最醇的茶。
这就是谷雨的意义——
用一场雨,唤醒茶的魂;
用一双手,揉出茶的香;
用一家人的守望,泡开春末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