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晨雾裹着霜花,像撒了把碎玉,落在院角的菜畦上。陆野推开门,脚刚沾地,鞋底就沾了层薄霜,凉得他缩了缩脖子。抬头望,菜畦里的白菜正裹着白霜,像穿了层水晶铠甲,在雾气里泛着淡绿的光。
“爸爸!我要收白菜!”暖宝穿着加绒小棉靴,戴着毛线帽,手里攥着小竹篮冲出来,“老师说霜降的白菜最甜,我要挑最大的!”
叶知秋系着蓝布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煮好的红薯粥:“慢点儿跑,菜畦滑。粥里加了红枣,喝完再干活。”她转头对陆野笑,“铁柱哥说今儿个帮咱收白菜,他带了板车来。”
“那敢情好。”陆野喝了口粥,烫得直吸气,“去年收白菜我俩扛到后半夜,今年有人搭把手,轻松多了。”
院外的土路上,王铁柱的拖拉机“突突”响着驶来,后斗里堆着几捆麻绳和竹筐。“野子!叶丫头!”他跳下车,裤脚沾着霜,“霜降的白菜得赶在冻硬前收,我带了板车,咱今儿个把菜畦清空!”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车上码着保温布和手套:“我负责运,你俩负责摘,暖宝当质检员,专挑叶子最嫩的!”
暖宝立刻挺起小胸脯:“我!我要挑最嫩的!”她挎着小竹篮,蹦跳着往菜畦跑,“白菜白菜,快到我篮子里来!”
菜畦里的白菜叶上凝着霜花,陆野捏起一棵,指尖刚碰到霜,就“咔嚓”一声碎成细粉。“小宝儿,”他蹲下来,“摘白菜要捏菜根,轻轻往上拔,别伤了叶子。”
暖宝学着他的样子,小手攥住菜根:“拔呀拔——”一棵白菜“噗”地带着泥出土,她举着菜根欢呼:“爸爸!我拔出来啦!”
“真棒!”叶知秋走过来,把白菜放进竹篮,“我们小宝儿,都能帮家里干活了。”她望着菜畦里忙碌的身影,又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麦芒要是看见,肯定也要来帮忙。”
“他来了准得捣乱。”陆野笑着直起腰,“上次暖宝学摘豆,把他弄得满身泥。”
王铁柱和李狗蛋已开始往板车上装白菜。王铁柱扛着棵大白菜,胳膊上的肌肉绷得老高:“野子,你家这白菜长得壮实!霜降前浇了冬水,叶子又厚又甜。”
“托大家的福。”陆野把最后一棵白菜码上车,“多亏了你们帮忙,要不这半亩地,我得收到天黑。”
“谢啥!”李狗蛋拍了拍板车,“咱村就兴这个,一家有事百家帮。再说了,你家暖宝那小模样,看着就招人疼,帮着收两棵,也算给娃攒个彩头。”
日头渐高,雾气散了些。菜畦里的白菜已收了大半,暖宝的小竹篮装满了菜根,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却笑得像朵小太阳:“爸爸!我有满满一篮子白菜宝宝!”
“够给你熬白菜汤了。”陆野把她抱上板车,“等卖了白菜,咱给你买双新棉鞋,就跟你说的,粉色带兔子耳朵的。”
“还要给麦芒买小袜子!”暖宝立刻补充,“麦芒弟弟的脚肯定小小的,要最软的!”
提到麦芒,叶知秋的手顿了顿。她摸了摸肚子,轻声说:“医生说,麦芒这两天就能见面了。”
“真的?”陆野眼睛发亮,“那我得把产房收拾出来,烧好热水,再把奶奶接过来。”
“不用接。”陆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端着坛老咸菜,“我在这儿住惯了,哪儿也不去。你俩安心生,我给你们熬鸡汤补身子。”她把咸菜坛放在菜畦边,“这是去年霜降腌的,你们尝尝咸淡。”
“奶奶的手艺,肯定香!”暖宝凑过去闻了闻,“好香啊!像过年的味道!”
“那是。”陆奶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霜降腌菜,得挑晴好的天,白菜晾半干,撒上盐,压上石头,等雪落了就能吃。你太姥姥当年腌的菜,能从霜降吃到开春。”
叶知秋挽起袖子,把新收的白菜码成垛:“妈,我帮你切菜丝。今年咱多腌点,给麦芒留着,等他会走了,给他配粥吃。”
“好。”陆奶奶递过菜刀,“刀要快,丝要匀,这样腌出来才脆生。”她望着两人忙碌的身影,轻声说,“我像你这么大时,霜降腌菜全靠手切。一刀一刀,切的是菜,也是日子。”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众人坐在菜畦边的老榆树下歇晌。陆奶奶熬了白菜汤,里面浮着几片豆腐:“喝了这个,暖身子。”她望着远处正在装车的王铁柱,感慨道:“我年轻那会儿,霜降收白菜全靠背。背不动了,就蹲在地里哭。现在有了板车,有了帮手,日子真是越来越甜。”
“奶奶那辈人,太不容易了。”叶知秋捧着碗白菜汤,“现在的好日子,都是你们用汗水换的。”
“不苦。”陆奶奶喝了口汤,“看着地里的白菜长高,看着你们的娃长大,比吃蜜还甜。”
收工时分,夕阳把菜畦染成橘红色。陆野站在田埂上,望着堆成小山的白菜,又望向身边的妻女,忽然觉得,所谓“霜降”,不过就是这样——有白菜的清甜,有家人的温暖,有邻里的帮衬,有新生命的期待。
夜里,陆野蹲在仓房里整理腌菜。叶知秋端着热牛奶进来:“歇会儿吧,明儿还得去镇里卖白菜。”
“不累。”陆野拍了拍新腌的菜坛,“这坛菜,够咱吃到开春。麦芒出生后,咱给他留坛最脆的。”
“好。”叶知秋摸了摸肚子,“等麦芒会说话了,让他跟这坛菜说话,说‘我是霜降出生的,跟白菜一个季节’。”
窗外,月光洒在院角的枣树上。枣子已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晃。但陆野不觉得冷,心里反而暖暖的——因为地里的白菜收完了,因为家里的腌菜香了,因为即将出世的新生命。
这就是霜降的白啊——
腌的是冬的菜,
暖的是春的胃,
腌的是一代又一代,
对土地的眷恋,
对家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