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的尖叫撞碎了深夜的宫墙。
茶盏在青石板上滚出半丈远,瓷片飞溅到墙根,惊得夜游的野猫\"嗷\"地窜上屋檐。
他连滚带爬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朱漆柱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抽噎——那盏青铜灯就立在御道中央,焰色青白如鬼火,竟比他的哭嚎还静。
\"有...有鬼灯!\"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宫檐上碎成八瓣,惊得巡夜的小苏拉举着灯笼跑过来。
沈青梧是在储秀宫后巷闻到那股味儿的。
她刚送走素纱派来报信的小豆子,袖中冥途符突然发烫,像有根细针在扎她掌心。
等她顺着阴气走到御道时,正看见两个小太监缩在廊下发抖,灯笼光里,那盏青铜灯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砖缝里蜿蜒如蛇。
\"退下。\"她声音像浸了冰水,两个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往景仁宫方向跑。
月光漫过灯身,沈青梧这才看清灯身上的纹路——不是常见的缠枝莲,是无数扭曲的人脸,眉眼都绞在一起,像被人用指甲硬抠进铜里的。
她指尖刚触到灯壁,冥途突然在识海翻涌,像有人在她心口猛捶了一拳。
\"咳!\"她踉跄半步,喉间泛起腥甜。
灯芯里的火焰突然扭曲成旋涡,竟映出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闭目如眠,唇角微微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别碰!\"素纱的声音从身后劈来。
无面巡使首领的面纱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手腕上的铜铃震得发烫,\"这灯...在等您进去。\"
沈青梧盯着灯芯里的\"自己\",心口冰裂纹突然灼痛。
她想起七日前在废灯阵里,素纱说守烛局虽毁,\"点灯人\"的命格未灭。
原来不是未灭,是换了个法子,在这儿候着她呢。
\"梦门。\"她咬着牙念出诀,识海\"咔\"地裂开道缝。
黑暗里浮起断笔的遗骨。
那截炭笔竟从枯骨指缝里\"骨碌\"滚出来,在墙上歪歪扭扭画着符。
沈青梧眯起眼——那不是守烛局的灯符,是她前世赶尸时见过的\"承命符\"。
最后一笔落下时,炭笔\"啪\"地断成两截,墙上浮现一行血字:\"灯不灭,因有人愿点。\"
她突然笑了。
原来柳婆子烧襁褓时是愿点,前世师父替她挡刀时是愿点,那些被抽了骨髓的魂灵,在灯油里喊\"儿啊\"时也是愿点。
不是被选中的牺牲者,是主动担起因果的人——才是真正的点灯人。
\"把脂翁带来。\"她转身对素纱说,袖中霜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脂翁被拖来的时候还在疯癫。
他穿着脏成灰黑色的棉袍,嘴里直淌哈喇子,见了灯却突然像被雷劈了似的,\"咚\"地跪下去,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砰砰\"响:\"灯...灯要亮...我也想点灯...可我不配...\"
沈青梧蹲下来,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漫出泪,混着口水滴在灯座上,\"我本是守灯局学徒...那年有个宫女要被抽髓炼油...她求我...求我...\"他喉间发出呜咽,\"我放了她...他们剜了我眼睛...说我不配碰灯芯...\"
灯焰突然暴涨三尺,照出段模糊的记忆——十六岁的小徒弟颤抖着松开宫女的锁链,被人用烙铁戳瞎双眼时,他喊的不是疼,是\"我怕黑啊\"。
\"你不是不配,是不敢。\"沈青梧抽出霜刃,刀尖抵在自己心口。
冰裂纹在皮肤下蜿蜒如活物,她能听见冥途在识海轰鸣,\"你怕黑,所以任他们把你变成炼油的鬼;你恨他们,却不敢用自己的命去烧一盏灯。\"
血珠顺着刀刃滑落,滴在灯芯上。
不是普通的血,是混着\"赦\"字判文的判官血。
\"我才是那个点灯人。\"她声音比灯焰还亮,\"但我不为谁燃——我为自己亮。\"
天地间\"轰\"地炸响。
青白灯焰刹那间化作赤金,直冲九霄。
宫中所有被灯油困了十年、二十年的残念突然苏醒,百道虚影从各个角落飘来,绕着她盘旋如蝶。
沈青梧仰起头,冥图在她脚下展开,像把漆黑的伞盖,将整座后宫笼进阴司的月光里。
影七是在景阳宫屋顶看见这一幕的。
他怀里还抱着未喝完的酒坛,酒液顺着指缝往下淌,打湿了前襟。
月光里那道赤金光柱下,女子衣袂翻飞,发间银饰碎成星子,竟比他见过的所有御驾亲征的将军都要威风。
他单膝跪地,喉结动了动:\"判官...开道。\"
灯焰渐熄时,只剩一缕青烟盘旋在沈青梧指尖。
她将烟收进袖中,低头看向灯身——那些扭曲的人脸不知何时全褪了,只余下八个新刻的字:\"灯由我点,命由我断。\"
乾清宫的窗纸被夜风吹得\"哗啦\"响。
萧玄策放下星图,指节叩了叩案上青灯。
婕妤宫方位的青光正与天枢星遥相呼应,像颗新升的将星。
\"传旨。\"他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低笑,\"即日起,婕妤所行之夜,宫灯自明。\"
三日后深夜,沈青梧又站在了御道上。
那盏青铜灯早没了踪影,只剩块青石板泛着淡青的光,像被谁用指尖轻轻按过。
她正欲抬脚踏上去,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动——是块碎瓷片,和七日前小太监摔碎的那盏茶盏,纹路一模一样。
她弯腰捡起瓷片,月光落进裂纹里,映出点极淡的血痕。
沈青梧捏着那片碎瓷的指尖忽有寒意在血脉里窜动。
是冥途在颤。
她垂眸看自己腕间,原本退至肘部的黑纹正以极慢的速度往手背攀爬,像条贪食的蛇。
这是能力反噬的征兆——三日前那盏赤金灯焰冲霄时,她几乎耗尽了半副阳寿,原以为灯契已断,可此刻冥途的震颤比灯油未灭时更清晰。
\"青主。\"
素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巡使特有的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