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如刀,刮过皇城地界时已凝成黑霜,簌簌落在沈青梧的肩头。
她立于残月之下,身影被银焰勾勒出一道冷峻的轮廓,仿佛从冥河深处走来的审判之影。
脚下的莲台一朵接一朵绽开,焚尽沿途阴秽,却焚不散那越来越浓的压抑。
影契踉跄半步,独眼透过蒙纱死死盯着空中飘落的灰烬——那是他以残躯为祭、用墟火绘制的命脉图。
可此刻,灰烬刚触虚空,竟如遭无形之力撕扯,原本蜿蜒九曲、直指吞名井的路径骤然扭曲,一道金色符链横空出世,缠绕虚空,冷光森然。
“律赐印痕……”他声音干涩,像是从枯井里捞出来的回音,“这是地府真印残留的神性烙印,唯有半枚真印在人间执掌裁决权者,才能激活。”
断默盘膝而坐,铜环在他腕间狂震不止,咒纹裂开细小血口。
他闭目良久,猛地睁眼,瞳孔收缩如针:“不止一人……宫中有三股心火波动,全在模仿你的冥途频率!他们在伪造审判流程,代行轮回之权!”
沈青梧未动。
她只是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银纹自唇角蔓延至下颌,再沿颧骨攀爬,如同命运刻下的新章。
心火沉入地脉,如丝如缕探向宫禁深处。
刹那间,她感知到了——那几道“伪回声”正在紫宸宫、昭阳殿与永巷之间来回震荡,每一次震荡都伴随着魂魄撕裂的哀鸣。
那些所谓的“代判”,不过是地府选中的傀儡。
他们借后宫争斗之机,收割含怨而死者,将其魂炼为“律饵”,献祭边墙,维系归墟不塌。
而更令她心头一震的是,其中一道心火轨迹,竟与她前世师父老判的气息如出一辙。
记忆翻涌。
那个雨夜,山道泥泞,她背着三具枉死尸赶路百里,只为送他们归乡安葬。
而师父站在崖边,手持判官笔,冷冷写下她的名字:“此徒违契,当斩。”
那一笔,斩断师徒情,也斩断了她生路。
烬瞳依附在她衣角,魂光微弱得几乎熄灭,颤抖着低语:“别信……那是假的!真正的师父早已魂散!那是地府用你记忆残片捏造的幻影,专为引你动摇!”
沈青梧睁开眼。
眼中无悲,无怒,唯有一片焚尽万念的清明。
她忽然盘膝而坐,银焰自周身升腾,化作一圈莲形结界,将三人护于中央。
她没有招魂,没有问罪,甚至未曾开口。
而是将自身残存的一缕“遗音”——那是在她斩断契约时,灵魂深处炸裂出的最后一道意志——反向注入地脉。
这是“冥途·镜渊式”。
不审他人,只照本心;不罚亡魂,专破虚妄。
刹那间,整个皇宫地下似有巨镜升起。
所有正在执行“伪审判”的代判,齐齐僵住。
他们的脑海轰然炸响——
画面浮现:残诏墟心,烈焰冲天。
沈青梧立于火中,手中判官印碎而又生,新生银印之上,缠绕着不属于地府律法的逆纹。
她焚烧无罪契,灰烬飞扬如雪,一字一句落下: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们的判官。”
“我不跪轮回,不叩阎罗。”
“我所行之路,只凭我心。”
那一声“凭我心”,如雷贯耳,震得三名代判手中伪印瞬间龟裂,指尖渗出血珠。
他们跪倒在地,耳边回荡的不是地府钟鸣,而是她当年被背叛时的心跳——缓慢、冰冷、带着不甘与愤怒的余烬,一寸寸烧穿他们的神识。
伪回声,断了。
地脉恢复寂静,唯有沈青梧的心火仍在缓缓流转。
她睁开眼,气息微乱,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强行施展镜渊式,耗损的不只是阳气,更是灵魂本源。
但她知道,这一击已足够。
那些躲在暗处的“代判”,此刻必然心神重创,短期内不敢再轻举妄动。
影契喘息着抬头,望向她,眼中竟有泪光。
“你不是在审判他们……”他喃喃,“你是让他们亲眼看见,自己有多可笑。”
沈青梧未答。
她只是抬手,拭去唇边血迹,银纹在脸上静静流淌,像是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河。
烬瞳轻轻颤动:“但他们还在……真正的‘代判’,还没有现身。”
断默皱眉:“那三人都只是棋子。真正能动用律赐印痕的人,只有一个——他在宫中已有多年,借妃嫔之死行秘密裁决,连皇帝都不知情。”
风忽止。
银焰莲台微微摇曳,映照出远处承恩殿模糊的轮廓。
那里曾是先皇后薨逝之所,如今香火不断,人人称其得享天年。
可沈青梧却感知到,一股极隐晦的心火,正从那殿基之下缓缓呼吸——平稳、古老、带着一丝……熟悉的慈悲。
就像师父当年,写下生死簿时的笔锋。
她眸光骤冷。
原来如此。
地府从未放弃对人间的掌控。
它早就在这座宫城里埋下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自己的“判官”。
而那人,已经替天行道多年,将无数冤魂无声无息地送往轮回之外。
但她不在乎。
她来,本就不是为了维护秩序。
她是来讨债的。
影契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抬起仅存的右臂,将残破袖袍撕下,露出早已焦黑的左臂断口。
他蘸起地上灰烬,颤抖的手指在地面划下最后一段残线。
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
“通往归墟的门,不在井底……”影契的指尖在灰烬中颤抖前行,每划一笔,断臂处便涌出黑血,渗入地缝,仿佛大地也在贪婪吮吸他的残魂。
那最后一段路径终于补全,扭曲如蛇,首尾相衔,竟与天上残月形成共鸣。
他喘息着笑开,牙齿染血:“承恩殿……从来不是祭天之所,而是镇魂之桩。先皇后临终前,以心头精魄为引,助帝王埋下初祭碑——可她不知,那碑文是用‘伪判’之名,刻下的献祭契约。”沈青梧站在莲台边缘,银纹爬至耳际,冷光映得她双瞳如刃。
她终于明白了——帝王以为自己掌控生死,实则自登基那夜起,便成了归墟的养料。
而那位藏身地底的“伪判”,正是借圣眷之名,代行地府暗律,将后宫无数冤魂无声炼化。
她缓缓抬手,心火凝成一线,直指承恩殿方向,唇角扬起一抹近乎残酷的笑:“好啊,那就让他看看,他日夜供奉的‘冥律’,究竟是护国基石,还是噬主之根。”风骤然回旋,卷起满地灰痕,地面残图倏然亮起微光,隐隐与地下某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