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空空儿带着三只活野稚下山,张梁选了一只品相最好的,领着众人出发前往下曲阳县城。
汉承周制,初次拜访,有条件的访客会携带雉作为见面礼。
下曲阳虽只是一座县城,但因北临滹沱河,南接华北平原,辐射连接中原地区与幽并冀州,是南北水陆交通要道,据河为城易守难攻,当年二哥张宝屯军此地,后被皇甫嵩与郭典一战击破。
张梁站在城门处驻足仰望,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保存完好的古城墙,七米高的夯土城墙带来的冲击力十足。
城门口的守备却与城池格格不入,十分涣散,王朝末年的颓败腐朽气息尽显,当值的卫兵往袖筒里揣下几文进城五株钱,根本不查路引和传文,直接放了张梁一众人进城。
与当值的班头打听了魏家的位置,张梁带着裴元绍便与空军一号分道扬镳。
十米宽的夯土路旁,偌大的魏家府邸已映入眼帘,这是一个绵延千年的家族,名相魏征便是出自巨鹿魏氏。青砖高墙自晨光中露出棱角。五级青石阶上蹲踞着两尊辟邪石兽,居高临下看着张梁二人,朱漆门板上的虎头铺首衔着门环,门头正中却没有挂“魏府”的匾额。
暗骂一声影视剧误我,张梁转头看了身边的裴元绍,这小子非静止状态的咧着嘴呆立着,一脸的没见过世面。
上前轻叩了四下门环,不多时,旁边的小门打开,一名老者自门房走出,打量了一下张梁,行了一个揖礼,轻声问道:“公子叩门,不知所为何事?”
《礼记·曲礼》有“大夫叩三,士叩四”的叩门礼节,故张梁虽一身粗布麻衣,但门房却依然不敢失礼。
张梁同样作了一揖,道:“老丈,烦请通报贵家主人,小子张梁,乃魏氏通家之好,今日路过曲阳,特来求见。”
老者心下疑惑,主家何时有年纪这么小的通好,自己几十年来却从未见过,“不知公子可有门帖,老叟好与主人通报。”
张梁伸手,裴元绍赶紧递过手里捧着的拜礼,张梁把野稚与装纸的木匣给到门房老者,笑道:“老丈,门帖便在匣中,烦请交付贵家主人。”
老者把二人留置在门房中,便捧着匣子往府邸中行去。
门房中,裴元绍叉着腿坐在席子上,好奇问道:“三郎,咱们真有这么阔气的通好?”
张梁咧嘴一笑,“从前没有,但是从今天开始就有了。”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老者从府中转回来,引着二人往大堂而去。临近大堂时,张梁接过裴元绍手中装梅瓶的木盒,憨憨的老裴正准备跟着进去,被老者截住,带着他去了别处等候。
迈入正堂,便看到一名身着华服的长髯老者正跪坐在正席,须发皆白,额头与眼角沉淀着岁月的皱纹,眼睛略带浑浊却依然炯炯有神,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样子。
旁边站着一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身前的木案上赫然便摆放着自己带来的纸张,老人此时手中正拿着一张纸在端详着。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老人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望向张梁,沉声道:“小友,你便是我魏家的同好?”
张梁双手举过头顶,一揖到底,行礼之后起身说道:
“小子张梁,见过魏公,昔日先君留侯与公先君高梁侯同为高祖皇帝效命,伐无道诛暴秦,乃是同僚之谊生死之交,故今日小子以通家之好登门求见。”
老者哈哈一笑,招手示意张梁过去,说道:“小子你倒是个妙人,既是通家之好,那日后便得时常走动,来来来,这首诗文可是出自你手?”
张梁缓步走过去,老者身边的年轻人让出右手边的位置给他,面上神色小有波动,他可从未见过自家爷爷与哪个年轻一辈能如此和颜悦色。
张梁站定,将手中装有梅瓶的木盒递给年轻人,说道:“魏公,诗文乃是小子为留侯纸而作,小道而已,不足挂齿。”
老者略一沉吟,道:“诗文固然是小道,未足以揄扬大义,但我看你这字体,横直安置,方正宽博,结构清晰、法度严谨,可开一派之宗。”
“魏公谬赞,小子家贫,平日书写用的是烧制的炭笔,无法转锋,故书写之时横平竖直,厚重粗野。”
老者笑道:“点如坠石,画如夏云,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你
可习过上谷王次仲之书法?”
张梁愣了,这王次仲是谁,自己学的是颜体,正在准备措辞时,老者见其
发呆,道:“看来你是不曾习过,自学成材,尤为可嘉啊,你再与我说说这留侯纸。”
张梁心道,老狐狸夸我半天做铺垫,还是来到要点了。他伸手拿起一张纸,
介绍起来:“此纸乃是家兄改良蔡侯造纸之术所制,因我张氏乃留侯后人,故名留侯纸。其轻便胜于简牍,造价低于绢帛,昔年王充着《论衡》八十五篇,用简三十担,若用纸,则千百张足矣,其重不过十数斤。墨沁入纸,浓淡可分五色,魏公若有雅兴,可一试观之。”
“超儿,你速去研墨。”年轻人闻言,将木盒轻放在案上,向堂后而去。
老人打量起木盒,“这盒中所盛何物?”
“盒中乃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对梅瓶,请魏公笑纳。”
老者示意张梁入席,一旁的小厮引他去了左下首的席位,给他案上摆好一觞醴酒与一个食盒。
老者打开木盒,入眼便被梅瓶惊艳到了,目光凝注在青瓷烧制的瓶身之上,拿出一个在手上,把玩半晌后道:
“这梅瓶釉质晶莹剔透,色泽青翠洁净,与时下款式大不相同,口细而颈短,肩极宽博,至胫稍狭,抵于足微丰,口与梅之瘦骨相称,名为梅瓶实至名归,可惜外观有余而实用不足。”
盒子里是从系统兑换的一对仿汝釉三羊梅瓶,高23.5厘米,口径5.9厘米,瓶底直径8.7厘米?。
千年后的科技结晶,与汉代的早期瓷器烧制水平不可同日而语,不惊艳你就不算中国人。
张梁应道:“魏公明见,此梅瓶可做插花摆件,亦可做盛酒器具。瓷器烧制不易,成品稀少,本就为世家豪族所设计,实用不足并非症结所在。”
老者呵呵一笑,抬头扫了一眼大堂,道:“言之有理,小友你看这大堂之上,无用之物太多,为了世家的颜面,却又不得不备上。”
正把玩着,名为魏超的年轻人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托盘之中摆放着的正是笔墨与砚台。
老者拿起笔,蘸足了墨汁,在纸上写下“留侯纸”三个隶书大字,等墨汁沁入纸张干透后,赞道:“其纸色白如雪,轻如蝉翼,绵韧柔润,光而不滑,纹理纯净,墨汁沁而不洇,以此为书,推行天下,士人当兴,汉室当兴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