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里又做好了不少成套家具,老王头正带着几个学徒在修正木雕的花纹,见到张梁,匆匆行礼,这可是金主,不能得罪。但当他看到张梁身后的张合时,脸拉了下来,“你这小子,这不是已经恢复了么,怎么还不来工坊帮手?!”
张梁拉住了他,止住了他唾沫横飞的教训,“王管事不要激动,张合的伤还没痊愈,但我准备将他带去曲阳城,特来与你商量一二。”
“既是主家要带他走,那我自是没有意见。”老王头从善如流,“工坊里这么多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这些天他卧病休养,咱工坊这边也没耽搁停下来,主家你尽管带他走便是。”
“没见到郭老四他们呢?王管事可知晓他们在哪?”张梁顺嘴询问了一下空军一号那组人,考古天团不知道最近成果如何。
老王头摇摇头,“自从上一次他们出门之后,就一直没回来过,已经有七八天了。”
“王管事,他们若是回来了,你便让他们来城里找我,就住在县牙边上,一问便知。”
老王头连声称是。他既已应允了张合随行,张梁便不再多做停留,叮嘱他一旦有学徒生漆不适,务必及时用药。
随后,张梁去到造纸工坊,取走了最近生产的全部纸张。宋乙还在魏家做技术指导没回来,只有李甲一人留守。工人被抽调走了一半,现在生产减缓,重心已转至培养技工。
流民中的单身青壮被留在工坊,交给太乙三人进行思想教育,黄龙也被张梁留在了工坊安抚流民,知会他如有需要的木器工具,都可以找老王头打造。携家带口的流民与伤员,则登上车马跟着张梁继续向曲阳进发。
工坊已安置下部分流民,车队里空出几辆空车。张梁命人在每辆马车里装上了几坛小坛装的白酒,至于甄家的车马,除了酒之外,另外还附赠了一刀纸,作为这几天奔波的酬劳。
苏、甄两家此番仗义相助,无论其出于什么目的,张梁都不愿怠慢人家。他也明白“人待人是无价之宝”之理,在人情往来间,已经开始用心,既来之则安之。
车马络绎下山,天黑之前到了曲阳城,魏超自己先行回家去了。张梁将流民们安置在疫疠所的隔离区,让车夫们赶着马车回村里休息,明天再赶路去毋极。
张宝正率领着县兵在疫疠所巡视。兄弟相见免不了一番交谈,张宝听说他已经顺利接回了赵家母子,当即安排人入城请田丰,给赵家母子安排了几间隔离室暂住。
张梁也从二哥这里得知,出城已久的魏县令已返回曲阳——由于瘟疫扩散至冀州,朝廷派出的人员不日将要来曲阳巡行布药。
目前城中尚无瘟疫患者,城外营地里,前后收入了近三万流民,虽有半数以上都染了病,但曲阳城医药准备充足。
迄今为止,只有二十余人因送来之时病情过重而亡故,后来的流民都在有效控制之下。
魏县令回来后,依旧是不管事,大事小情还是两兄弟负责操办。这种上官其实是最好的,自己能力不足,就让能力强的下属放手施为,垂拱而治,少加掣肘,低干预、重授权,有魏家作为倚仗,他只管坐享其成,分润功劳就行。
不时有马车来到营地,在入口处放下流民后,再度往西南方向驶出,那边正是此次瘟疫的源头,司隶方向。
张梁目光扫过车厢,赫然看见上面张贴着红黄两色布条,上面用毛笔写着标语与标记:“曲阳便民接送车 十五”、“万众一心,共克疫疠”、“疫病无情,曲阳有爱”,甚至还有商家的广告标语:“周记布坊,奉上洁净衣物”,车尾处更是有早期的安全措施“出入平安”。
这些,都源自他的提议。当初众人对此颇感新奇,不解何为“广告”,何为“标语”,更觉得如此张扬,有失体面。
张梁简单解释,所谓广告,就是广而告之。君子行善若不扬其名,那是行善之人的个人德行与修养;但若是善举不为世人所知,不能带动世人积德行善,将来还有谁愿意行善。
他更是以孔夫子的旧事为依据,昔日子路救溺水之人受牛,孔子称赞他能劝善;而子贡赎人后拒金,孔子责怪他阻人行义。以此为例,终使众人信服此策。
如今看来,推行尚算顺利,回头找周记布坊的家主周贤,一问便知成效如何。
在疫疠所营地里,张梁也见到了太平教在钜鹿郡各县的方帅与祭酒,他们正在学习如何防治疫病,几人见面打了招呼,张梁便拉着马元义走到一边僻静处。
“马叔,这几日里,朝廷派来的巡行人员就会到曲阳,你这些天都在营地这边,看看能不能寻个机会,与来人接触一二。”
马元义问道,“三郎可是想借此机会联络朝廷之人,方便我们日后去洛阳行事?”
“正是,此处不便多说,”张梁四下望了一眼,低声问道,“马叔你们晚上住在哪里?若是方便,今晚来家中一叙。”
“我们晚上住在城中谒舍里。”马元义说道,“今晚宵禁前,我便过来,晚上就不回去了。”
张宝安顿好赵家母子,便带着赵雷兄弟与张梁汇合。
两人见有人过来,结束交谈,马元义自行离去。
张梁与赵雷几人几人候在疫疠所门口,不多时,田丰策马而至。
张宝远远望见,高呼道:“田先生,我等在此!”
不等田丰走近,赵雷、赵云兄弟已经双双跪倒在地,叩首道:“赵雷\/赵云拜见田世叔!”
田丰急忙翻身下马,上前扶起二人,将他们揽入怀中,轻抚着他们的头发,叹道:“苦了你们了。”
一路坚韧未曾落泪的赵雷,此刻见到如父执般的田丰,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哽咽道:“赵氏……赵氏族人薄情寡义,幸得世叔挂念,不然……不然……”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田丰见这即将成年的少年哭得如此悲切,连忙温言安抚,“如今到了曲阳,前尘旧事莫再多想。好生用功上进,为你们父亲争光添彩才是。”
“嗯!”两兄弟用力点头,擦住了泪水。
“你母亲与妹妹可安顿妥当了?”田丰关切问道。
“劳世叔挂心,张县尉已为我们安排了两间房舍,只需隔离三日便可入城。”赵雷恭敬回答。
“甚好。带我去住处,我与你母亲有几句话交代。”得知他们已得到妥善安置,田丰心中稍安。
一旁的张梁低声补充,“田先生,城南新开的谒舍里也已留了几间房,只等公租房建成,即可迁入。”
公租房田丰自然是知道,他自己最近便在跟进施工进度,颔首致谢,“有劳小郎君费心。”
到了隔离房间外,田丰并未入内,只与赵雷兄弟、张梁几人立于门外,隔着门扉与李氏交谈。
寡妇门前是非多。李氏虽携家带口,但田丰不比张梁还是个少年,他身为成年男子,又是外客,自当谨守分寸,避嫌为上。
“大嫂,”田丰隔着门道,“曲阳城虽遭疫疠,如今已尽在掌控之中。你等只管安心在此隔离,三日后若无恙,即可迁入城中。待入城后,我再为侄儿侄女们安排妥当去处。”
屋内传来李氏略带哽咽的声音,为自己的丈夫有这么个兄弟,也为自己的儿女有了好的安排而高兴,“田兄恩义,妾身代亡夫与儿女,叩谢田兄再造之恩。”
“大嫂放心,侄儿侄女的学习我都有安排。”
新来曲阳的外地人口,都需要经过至少三日隔离,没有症状的方可入城。田丰与赵家母子匆匆一晤,没有多作停留,嘱咐赵雷兄弟好生照料家人后,便策马返城——他如今在城中辅佐张角兄弟理政,每日也是案牍劳形,分身乏术。
田丰到来时,刘公子复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赵雷一时多言,道出他先前滋扰赵家之事,免不了要挨上一顿申饬,自己要在曲阳待上三年,可不是短时间就能走人的。
但这一路同行而来,又一同经历了流民之战,也算有了生死之谊。况且他当初的寻衅滋扰之举,并没有进一步扩大化,在他上门道歉与众人开解之下,赵家也不准备深究。更加之此行途中,刘复带着五名仆从尽心护卫,赵家人也渐渐原谅了他。
夏侯兰久仰田丰之名,心驰神往,本想上前攀谈几句,奈何田丰行色匆匆,竟是没有寻得机会,不免有几分怅然若失。
张梁见他面带向往与惋惜之色,温言宽慰道:“夏侯兄弟你且安心在此隔离便是。三日之后,我自当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祛除晦气。届时,田先生亦会列席。”
夏侯兰闻言,向张梁探询道:“敢问张公子,田先生可收门徒?若是收徒,应当如何拜入门下,得以追随先生左右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