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霸送来的那一大麻袋药材,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让赵小白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品相不佳却弥足珍贵的药材分门别类,妥善存放在小屋最干燥通风的角落,每一包药材在他手中都轻拿轻放,仿佛捧着的是通往未来的希望之火。
调整好自身状态,将灵力恢复到充盈,又在脑海中将药老传授的改良版聚气丹丹方以及诸多注意事项反复推演了数遍,直到每一个步骤、每一次火候变化都烂熟于心,赵小白才终于决定,在夜深人静之时,开始他第一次正式的聚气丹炼制。
小屋门窗紧闭,唯一的透气窗也用厚布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缝隙。房间中央,那个略显粗糙的瓦罐丹炉被架在几块垒起的石头上,下方是以自身灵力催发的、摇曳不定的淡红色火焰。这是炼气期修士炼丹最原始也最耗费心神的方式——以自身灵火为源。
“凝神静气,引动地脉之火意于指尖,非是蛮力催谷。”药老的声音在赵小白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严肃,“先预热丹炉,以文火慢灼,感受炉壁温度均匀。”
赵小白屏息凝神,指尖灵力输出力求平稳,控制着那簇微弱火焰舔舐着瓦罐底部。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神识高度集中,细细感知着瓦罐传来的每一分温度变化。待到药老认为预热足够,他深吸一口气,按照顺序,先将处理好的“凝露草汁液”滴入炉中。
滋啦——
汁液遇热,瞬间汽化大半,一股带着清新草香的药气升腾而起。
“就是现在!投入茯苓粉,火力提升三分,以‘旋’字诀搅动药液,使之均匀融合!”药老指令及时而清晰。
赵小白立刻照做,右手控火,左手以灵力引导着投入的茯苓粉,在药液中缓缓旋转。他能感觉到两股不同的药性在高温下开始碰撞、交融,一种微妙的平衡正在形成。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同时精确控制两方面,对炼气二层的他来说,负担极大。
“稳住!心神守一,感受药性变化!待药液转为淡黄,泛起细密气泡时,便是投入无根水之机!”药老紧盯着虚拟的进程,声音不容置疑。
赵小白咬牙坚持,神识死死锁定瓦罐内那一点点正在变化的药液。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年。终于,那药液颜色开始转向淡黄,边缘开始有细小的气泡冒出。
“就是此刻!无根水,入!”
赵小白不敢怠慢,早已准备好的玉瓶倾斜,三两无根水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精准落入瓦罐。
嗤——!
预想中药液平稳接纳无根水的景象并未出现!就在无根水接触滚烫药液的瞬间,原本维持的微妙平衡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打破!瓦罐内发出一声尖锐的嗤响,药液剧烈沸腾、翻滚,颜色迅速变得灰暗,一股焦糊味猛地窜出!
“不好!火力收回!快!”药老疾呼。
但已经晚了。赵小白还没来得及撤去灵力,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瓦罐盖子被冲开,一股黑烟夹杂着刺鼻的焦糊气味弥漫开来,罐底只剩下一些漆黑粘稠、彻底失去灵气的药渣。
第一次尝试,失败。
赵小白被呛得咳嗽了几声,脸上被熏黑了一块,怔怔地看着瓦罐里的残骸,心中一片冰凉。他自问每一步都严格按照药老的指示,神识不敢有半分松懈,为何还是失败了?
“哼!”药老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毫不留情的批评,“你以为炼丹是什么?照本宣科就能成功?你投入无根水时,心神因长时间紧绷而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导致火力在那一刹那失控,提升了不止三分,而是近乎五分!就这毫厘之差,便是天壤之别!聚气丹的‘聚’字,关键在于阴阳调和,水火相济。你火候过了头,阳亢阴衰,岂能不炸?”
赵小白默然,仔细回想,似乎在自己投入无根水的瞬间,确实因为紧张,指尖的灵力输出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那微不足道,却没想到在炼丹中,竟是如此致命的失误。
“弟子知错。”他低声道,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立刻清理丹炉,打坐恢复灵力,同时开始在脑海中反复复盘刚才失败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火力控制与心神配合的关键点。
半个时辰后,他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尤其是在投入无根水的关键时刻,他几乎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控制火焰稳定上。然而,或许是因为过于谨小慎微,火力又稍显不足。无根水融入后,药液虽然未曾立刻焦糊,却始终无法顺利“凝”聚,如同稀粥般在罐底翻滚,药力不断散逸,最终虽然没炸炉,却也只得到一滩毫无药效、颜色浑浊的废液。
“火力不足,阴盛阳衰,无法激发药性相融,凝丹无望。”药老言简意赅地指出问题。
赵小白擦了擦汗,再次清理,再次复盘,再次恢复。
第三次,他在融合主药“聚灵草”时,因为聚灵草蕴含的灵气相对狂暴,对火候要求更为苛刻。他一个操控不当,火力稍猛,瞬间引动了聚灵草内所有灵气剧烈冲突……
“轰!”
这一次的响声比第一次更大,瓦罐剧烈震动,盖子直接被炸飞,撞在屋顶又落下来,滚烫的药渣四溅,幸好赵小白躲得快,才没被烫伤。小屋之内,已是乌烟瘴气,焦糊味浓得化不开。
“平衡!平衡!老夫说过多少次!炼丹即是驾驭药性,寻求那瞬息间的平衡!你顾此失彼,如何能成?”药老的声音带着怒其不争的严厉。
赵小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找出备用的瓦罐盖子(幸好他早有准备),清理狼藉,打坐,复盘。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气馁,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每一次失败,他都能从药老的批评和自身的反思中,找到一两个之前忽略的细节,或是控制上的细微瑕疵。
第四次,失败于凝丹前一刻的药力散逸。
第五次,失败于神识耗尽,后续步骤失控。
第六次,失败于药材本身品相差,杂质过多,影响了融合。
第七次……
时间在一次次失败中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到微明,又从白昼到再次降临的夜幕。赵小白不记得自己失败了多少次,只记得那麻袋里的药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记得自己一次次耗尽灵力后那仿佛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感,记得神识过度消耗后那如同针扎般的头痛,记得小屋地面上越来越多的药渣和清洗痕迹。
他的脸上、手上沾染了烟灰和药渍,衣衫被汗水多次浸透又捂干,结出了一层白色的盐霜,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睛,在疲惫深处,燃烧着越来越亮的光芒。
他没有时间去沮丧,更没有资格去抱怨。每一次炸炉或者炼制出废液后,他都会强忍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立刻追问药老:“药老,这次是哪里出了问题?”“刚才投入辅药时,火候是否慢了半息?”“神识该如何分配才能兼顾全局?”
药老从一开始的严厉斥责,到后来语气渐渐平缓,甚至偶尔会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指导意味:“嗯,这次火力控制有进步,但神识覆盖不够全面,未能察觉到药液底层细微的变化。”“凝丹手诀再快三分,灵力输出要带有‘裹挟’之意,而非蛮力挤压。”
当麻袋彻底瘪下去,最后一株聚灵草和对应的辅药被消耗殆尽时,赵小白正面对着他不知第多少次的失败——这一次,他甚至没能支撑到凝丹步骤,就在处理一味辅药时,因灵力接续不上而导致前功尽弃。
他默默地看着瓦罐里再次变得焦黑的残渣,缓缓撤去了指尖微弱的火焰。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想要立刻瘫倒在地,沉沉睡去。
但他没有。
他先是仔细地清理了丹炉,将最后一点药渣倒进专门收集的桶里。然后,他盘膝坐下,没有立刻开始恢复灵力,而是就着那残留的、已经熟悉到麻木的焦糊气味,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飞速回放着这几十次失败的全过程。从第一次因为心神波动导致火力失控,到后来对每一种药材特性的逐渐熟悉,对火候细微差别的敏锐感知,对神识精准分配的初步领悟……每一次失败,都像是一块碎片,拼凑出聚气丹炼制那复杂而精妙的图谱。
他看到了自己的进步,从最初的手忙脚乱、错误百出,到后来能够勉强完成大部分步骤,甚至在最后几次尝试中,一度触摸到了那“凝丹”的门槛,虽然最终功亏一篑,但那瞬间的感觉,却如同惊鸿一瞥,让他心驰神往。
“药老,”赵小白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药材用完了。”
“嗯。”药老淡淡应了一声。
“弟子总结了以下几点,”赵小白继续说道,语气像是在做一场严肃的报告,“其一,灵力续航是基础,炼气二层修为,炼制聚气丹确实勉强,必须在灵力消耗与输出精度间找到更优的平衡点,或许需要在炼制前服用恢复灵力的丹药?其二,神识运用是关键,需练习同时监控炉温、药液状态、自身灵力三者,并能在瞬间做出调整。其三,对每一种药材的‘性情’理解还不够深,它们在不同温度、不同组合下的反应,需要更多次的‘失败’来积累经验。其四,也是最重要的,‘平衡’二字,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动态中寻求,需要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条理清晰,将几十次失败的血泪教训,化为了实实在在的经验总结。
戒指空间内,药老的残魂虚影微微动容。他见过太多天才,在初学炼丹时一帆风顺,偶遇挫折便心浮气躁;也见过更多庸才,在无数次失败后彻底沉沦,怨天尤人。而像赵小白这般,能在连续不断的打击下,不仅没有崩溃,反而越挫越勇,并且能如此冷静、深刻地反思总结,将每一次失败都转化为踏脚石的,实属凤毛麟角。
此子道心之坚,远超他的预期。
“你能想到这些,不算白费这些药材。”药老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份严厉已然消失,“炼丹之道,本就是千锤百炼。炸炉成习惯,并非耻辱,而是必经之路。重要的是,从每一次爆炸声中,你听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药老顿了顿,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期许:“记住今日之狼狈,记住这满屋的焦糊气。他日当你丹成九转,名动四方之时,你会感谢这些将你炸得灰头土脸的失败。”
赵小白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因为多次控火而有些灼伤痕迹的指尖,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已经空了的麻袋,嘴角竟慢慢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无比坚实的弧度。
“弟子会的。”